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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5年11月8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娘与县城
□ 李 晓

我娘今年70岁了。她第一次来县城,是15岁时。那年我外公去世了,娘和舅舅去县城找一个亲戚家想借一点粮,家里都揭不开锅了。那亲戚显得很大方,煮了一大锅面条,把我娘和我舅吃得肚子都撑起来了。我娘正打着饱嗝,那亲戚摊牌说,回去吧,靠天靠地吃饭,家里也接不上粮了。

我娘和我舅,从亲戚家出门时,还感恩戴德的样子。毕竟,在他们家吃了一顿饱饭。路上,舅舅叹息说,县城里人情寡淡,今后撒尿也不朝县城的方向。舅舅这人思想深刻,目光也犀利,在那家人煮面时,他就侦察到了,亲戚家有粮。

我娘回家三年后,有天我舅舅从外面“化缘”了一件破棉袄回来,披在她身上,说了一句话:“妹啊,哥哥管不了你了,你自己讨生活去。”

我娘就从家里出门,裹着那件破棉袄,怀里揣了一个花布口袋,在外流落。

一个月后,我娘流落到山梁上一家院子,被一个砍柴的中年女人收容回家。后来,就成了那女人的儿媳。那中年女人,就是我奶奶。

我爹,是县城里一个机关干部。当年,我爹这门婚事,在全村上下引起轰动。显然,我娘与我爹,门不当户不对,议论纷纷,最难听的话,是说我爹可能没生育能力。我爹真是脾气好,对人解释说,到底有没有生育能力,得看实践。

我娘和我爹结婚不久,去了一趟县城,我娘那次竟走失了。我爹急得差点去报案了,那些年人贩子多,把女人拐卖到河南那些地方去,说那里粮食多,根本吃不完。后来,在一家卖包子的馆子门口,找到了我娘。我娘说,一旦找不到我爹了,就去帮馆子洗碗,求一口饭吃。我爹把我娘拉在身边,一直不松手。我娘试探性地说,要是我真不见了,被人贩子拐卖了,你不正好在县城另娶一个吃供应粮的媳妇么?我爹竟流泪了,说了一句让我娘从此就在心里踏实的话:“我上哪儿找你这样好的媳妇啊。”

那次,我娘跟我爹说起,她在县城里还有一家亲戚,亲戚家院子里有一棵核桃树,也就是那年去借粮食的那家亲戚。我爹就带着我娘,一条马路一条马路地去找。那时县城还不大,就十多万人口,只有几条大马路,凭我娘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亲戚家。那亲戚以为又是来借粮的,态度冷漠,我娘说,是来看看的,我娘还送去了一包糖果。我娘指着穿四个兜衣服的我爹介绍说,我结婚了,他在县委机关工作。亲戚家顿时笑脸相迎,还煮了四个鸡蛋。

后来,我娘那亲戚家的一个人,动用了我爹的关系,把他从工厂调到了港务局上班。亲戚家跑到乡下来感谢,我娘去借了腊肉招待,还把家里唯一一只鸡,送给了那亲戚。

我七岁那年去乡里上小学,一直到高中,我娘一直就一句话鼓励着我,好好读书,到县城工作。

长大后,我真进了县城工作。我娘在乡下,只要还在的祖坟,都一一去烧香磕头,在坟前用土碗盛了饭,喃喃着感谢,叫他们都回来“吃饭”。

我一次次地求娘,搬到县城里来住吧,娘都坚持拒绝,还是一句话,县城的水、空气,都没乡下好。娘对人说,只要她的儿子一家,在县城能吃饱饭不受欺负就行了。12年前,我终于感动了娘,她搬到了县城住下,还带来了一把镰刀。十多年的日子过去了,我们这个县城,出落成大城了,名字也改为了州城,户口上统计的人口数字是,80多万了。

我娘常念叨,过去在小县城出门打酱油,买蜂窝煤,都挺方便的。我娘有天还怀旧说,想去吃一碗老巷子里的“冉老大豆花”,但冉老大六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坟在乡下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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