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流吉,宁静、素雅、纯朴,没有迷失在时代的风雨里
初中时,在山西平顺县石城中学上学,中午酷暑难耐,我们想着法子去源头河耍水,捉螃蟹。这水真清,清得透明,水下河卵石粒粒可数。螃蟹就藏在河卵石下,一掀石头,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便纷纷逃生,被我们一一逮个正着。那时源头水之大,正如民谚:“源头沟五里长,水击石头哗哗响,三步泉、五步泉,龙门戏水传‘三江’。”
源头沟泉水的源头在哪里?顺着叮咚泉水,沿着蜿蜒山路,车过花冠锁斩蟒的蟒岩,绕上仅有一条小巷的上港,窗外是槐仙与枣童子之争后而今不见一棵枣树的枣林村。在浊漳河的支流黄花沟内,我遇见了流吉。流吉村最早叫流浠。因水大,流的满地都是稀泥,人们行走不方便,后改为流起。想让水往上流,结果水还是往下流。后来又改为流急,越流越急(吉)。可以想像当年泉有多丰,水有多大,流有多急。
流吉先祖杜家,四处奔波,择泉而居,始有流吉。初识流吉,是在黄花村龙王庙的田野调查中。两耳山下的龙王庙大殿廊檐立着一块石碑,上刻一段话,显然是欧阳修《醉翁亭记》的“翻版”:“平邑皆山也,而龙门后山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后岭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下泻出于两峰之间者流泉也。”(大清雍正岁次壬子仲夏《黄花枣林流吉三村迁庙碑序》)。
有山必有沟,有沟必有洼,有洼必有泉。小小的流吉村,沟壑纵横,沟套沟,洼连洼。村后有正沟,村北有庵则沟。村南有东洼、西洼、小前洼、大前洼、东西堂洼。我们踏雪寻访庵则沟。进沟就见水,两侧酱色山崖水迹斑斑,荒石古道荆棘丛生,沟内水库冰封如镜。在古道的拐弯处,我们惊喜地发现了石缝中的泉眼。虽是隆冬时节,细细的泉眼处仍可看到泉水汩汩冒出。上得山头,只见沟内梯田层层,芦苇丛丛。在梯田的尽头,悬崖如屏,崖根有庙宇一楹,屋脊坍塌,门墩、柱础、碑帽、石碑、底座散落遍地。同行的友人如获至宝,猫下身子,借着阳光,从不同角度,细细辨认躺在地里的一块石碑“流溪村上,丹门山下,藏风聚气,水秀山明,有清泉古庵一所”。这是一块万历年间的重修碑。从碑刻记载方知,流吉村原叫“流溪村”。流溪,多么富有诗意的村名。村支书激动地说:“我们只知崖根那儿竖着两块石碑,谁知地里这也是块石碑。”那竖着的两块石碑,是民国五年、乾隆十五年的清泉庵重修碑,地下躺着的是万历乙未的重修碑。如果没有我们的造访,这块明代的石碑不知还要被冷落多少年。
翌日,我们又进正沟,沟更深,树更密,泉更多,景更美。不同年代石砌的三座水库从沟口步步而升,将汪汪泉水蓄成弯弯新月,照亮我们前行的寂寞之路。在第二座水库的悬崖上,泉水四流,形成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其中有一形似宝葫芦的巨大钟乳石,活活像刚从石缝中滴下来的水珠,欲坠未坠,因此得名流滴村。随着村名就演变为流吉村。流浠、流滴,这是一个村庄由来的两种民间版本。为寻泉源,我们穿荆踏冰,下彻沟底,踩着第三座水库的边缘,一直往前。我们攀枝再进,转过山梁,果见绝崖之根,狭缝之间,清泉喷涌而出,那是来自母体的生命的搏动啊!一股清流孕育了多少生机和希望,滋养着斯土斯民,万物生灵!
流吉,以泉而生,因泉而名。一条沟村分两岸,千百年南北守望,岸依坡势石砌,屋就层岸而筑,家家相接,户户相连。站立村口,翘首东眺,石桥如弓,清泉如带,古树如烟,老屋如定。夕阳西下,古村一抹土黄,更显沧桑而迷人。好一幅元人山水寒林图!
流吉,宁静、素雅、纯朴,没有迷失在时代的风雨里。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她静静地,静静地,与日出日落同在,与春种秋收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