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疏勒河古道,向敦煌市西北方向前行,90公里的戈壁滩上,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唯美却让人心疼。风吹着尘沙飞扬,泼墨般,肆意挥洒,胡杨,骆驼刺,完全地自生自灭,经年累月。书上称胡杨树千年不死,来到塞北,我才知道,胡杨树并不是不死,而是不朽。那让我震撼的树木,死后依然保持着生前直立的模样,任风沙侵蚀,一如“醉卧沙场”的英雄,风骨铮铮。不是所有的树都要成材,胡杨便是这样,它们更多地是为了生长。长成什么样子是人的评价,胡杨树不会去管。虽然环境恶劣,但它们依旧长得欢势,长得自在。就是这样的树,挡住了渐寒或渐热的风,挡住了寂寥的灰暗,然后划亮一片不大的天空。
千里戈壁,万里黄沙,果真羌笛无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一派死寂苍凉的景象。如果没有诗歌和历史,玉门关就只是一堆黄土而已。但不管怎么样,这堆黄土在风沙之中已经矗立2000多年,像一个被遗忘的戍卒寂寞地驻守着西北的门户。
玉门关又称小方盘城,是古“丝绸之路”北路必经的关隘。在政治军事上,它是开拓西域的前沿堡垒;在中西经济贸易上,它又是一个重要的通商关口。从这道大门西去,便是古“丝绸之路”北道,直达西域诸国。相传出产西域特产“和田玉”的于阗国国王,为祭礼关神,命人在城关门上镶嵌了一圈上等玉石,关楼顿时大放光彩,驮运玉石的骆驼队伍灾病全消,变得神采奕奕,玉门关因此而得名。玉门关与阳关、嘉峪关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三座雄关,是西行商旅和文臣武将的重要停息站。那时的玉门关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旅络绎,使者往来,一派繁荣景象。
眼前的玉门关,早已尘埃落尽,沉默无语。登临城台,举目四望,断壁残垣。作为关隘,地势并不险要,却处处充满玄机。深不可测的沼泽守护关口,绵延万里的长城横贯东西,跌宕冷峻的山脉屯扎北边,烽燧兀立的阳关南连西塞,塞墙和烽燧以外便是令人生畏的库姆塔格大沙漠。所以,玉门关不仅仅是重要的通商关口,也是一道重要的军事屏障,易守难攻,固若金汤,足见古代军事家在关城选择上的深谋远虑。在古代以驼马为交通工具,玉门关布设的一个玄机就是控制水源,要想穿过大漠,必须择水而行,因此,那片关口外的大沼泽地,成了商旅的生命线,也成了当时军事上一个杀手锏。从这古老土地的沧桑巨变中,后人总算领略到了雄关当年剽悍威武的风采和神韵,期待沉默不语的玉门关能重现昨日的光辉。
距玉门关15公里处,有河仓古城,为汉代玉门关守卒的粮仓,也只存残垣断壁。虽已“春风不度”,但犹可见当年之气势。遥想当年,李广、班超等将首,为击退匈奴,率铁甲千万冲出玉门征西域。一股慷慨报国的英雄气概和不怕艰险的乐观精神被载入史册历久弥新,跃动于边塞诗中无限的卫国激情“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誓欲成名报国,羞将开口论勋”。只是到了中晚唐,国势式微,虽然将士们在沙场仍保持昂扬向上的精神,但不免夹杂着些许悲壮和婉伤。王之涣《凉州词》中“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有马革裹尸的悲壮,有生死度外的豁达,也有久戍厌战的矛盾。不同时代,诗人不同的艺术素养和遭遇,反映在边塞诗这个大主题下思想感情的不同。从这些边塞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昔日玉门关车水马龙,驼铃叮当的繁华景色已不复再现,当目光穿过残旧斑驳的城关,从洞口望去,只有一些金戈铁马的掠影和悲凉的诗境还在,还有那些顽强生长的骆驼刺和千年不朽的胡杨树干。
孤城遥望玉门关,沉默不语。我猜想,曾经大放玉光的玉门关一定在梦里哭过,哭泣着渐渐远去的驼铃声,哭泣着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哭泣着胡琴、琵琶、马嘶和人语。而今天的我们,应该哭泣什么呢?这位迟暮的英雄,身影日渐衰颓,我们再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声音了,只能依偎在同样衰颓的汉长城上,直面历史的风沙,无语地面对夕阳。时间无情的力量,在改变很多东西,茫茫天地之间,不管你是谁,赢得过多少盛名和财富,终究不过是一粒沙子。而最后的无语,也许,才是人生真正的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