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中小城博山隐匿在群山环翠之中,似一段澄明清澈的琉璃。而琉璃之于博山,恰如瓷器之于中国。
琉璃是炉火中诞生的五彩之魅。《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中记述药师如来十二大愿之第二愿时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琉璃历来是皇室专用,民间很少见,《明制》载皇帝颁赐给状元的佩饰就是琉璃。《西游记》中的沙僧就是因为打破一只琉璃盏而被贬下天庭的。
博山人擅长火中取“璃”。明嘉靖《青州府志》载:“琉璃器,出颜神镇,以土产马牙、紫石为主,法用黄丹、白铅、铜绿焦煎成之。”博山在元代称颜神镇,此地山多地少,农耕难以发展。而熊熊燃烧的炉火,将粗糙的沙砾变成细腻的琉璃,为这里带来了繁荣。清康熙十一年《益都县志》载:“颜神镇居民独擅其能(制作、出售琉璃),镇土瘠确而民无冻馁者以此。”
清朝康熙年间,一件独特物件的盛行让博山琉璃得以登堂入室,让这项技艺从手工艺人的茅庐草舍走向艺术殿堂,那就是鼻烟壶。明万历年间,鼻烟由意大利人带入中国。至康熙年间,由于皇室的喜爱,吸食鼻烟逐渐由上而下风行于社会各界,鼻烟壶由此身价倍增,而其中最具工艺收藏价值的无疑是琉璃内画壶。商人王凤诰在北京见到内画鼻烟壶和画内画用的竹笔,回到博山研习内画技术,逐渐形成内画艺坛上的山东画派,与北京画派同享盛誉。康熙十九年,朝廷设立皇家琉璃厂,当时主要的工匠大多数从博山西冶街招聘,琉璃制品的各种配方也主要采自博山。进京的工匠把博山传统的琉璃技术带到北京,同时也带回一些新技术。其中,用铁制吹筒吹制琉璃的技术就是乾隆年间由北京琉璃厂传入博山的。通过北京和博山琉璃生产技术的频繁交流,博山琉璃业随之发展迅速。
琉璃兴,博山盛。而博山琉璃尤以西冶街炉火最旺。清代至民国初年,博山琉璃业步入黄金期,西冶街几乎家家以琉璃为业,从业者最多时达4000人。在西冶街南口,有一条进出山城的青石板古道,其上留有巴掌大小宽、约十厘米深的车辙凹痕。这里镌刻着博山曾经作为国内琉璃生产中心的荣耀。满载琉璃的商队车轮碾过这里,向俄罗斯、蒙古、高丽、缅甸、印度、南洋进发,让博山尽享商业的繁华。
清代博山工业的发达,引起了洋人的惊叹。德国传教士、地理学家雷却特霍芬和英国传教士威廉姆森在同治年间都曾到过博山,他们分别在《旅华日记1868—1872年》和《中国北方的旅行》中对博山作了生动的描述:“山东博山的料器,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每年经由济南输出的数量约7000担。博山是我们在中国直到现在为止所遇见的工业最发达的城市。城市工厂区的上空,笼罩着一片浓黑的烟云,到处是烟熏火燎的景象,似乎使人们感到一切都在工作着、运动着。聪明又智慧的匠师们把附近出产的岩石研细后,用硝酸钾煅烧,制成料器。这里的山丘蕴藏着丰富的石英矿,石灰(岩)和煤,而这些都是制造玻璃的重要原料和燃料。数千年来,擅长制造瓷器的中华民族,在制造玻璃这一行业方面,是显著地、远远地落后于欧洲。但是,只有在博山这个地方却做出了值得世界承认的成就。”
西冶的炉火为博山的琉璃商带来滚滚财源。一种可充珍珠的烫珠,运到苏杭与金银同价;一吊钱成本的琉璃料器,运到周口可以卖到八十吊;一个琉璃镯拿到少数民族地区,即可赚几块银元。南来北往的客商为小城增添了不少的见识。话说民国时期,有两位南方客商来博山号称汇聚南北大菜的“聚乐村饭庄”吃饭,有意为难一下厨师,点了一道“烧南北”,这可愁煞了小伙计,报与店掌柜栾玉琢。栾玉琢经多见广,随即吩咐厨师做“口蘑炒竹笋”,原因是竹笋产在南方,口蘑产在东北,故取菜名“烧南北”,食客连连伸出大拇指。随后又有四位塞外来宾来这儿吃水饺。上饭后,客商对伙计说,拿点“义和菜”来,伙计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栾玉琢得知后,吩咐伙计“拿头大蒜去”。因大蒜的形状是七八个蒜瓣围聚着蒜薹杆,象征义气团结,故名“义和菜”。这是跑外客商的吉利用语,相当于江湖“行话”。
在短暂的繁荣后,博山琉璃经历了跌落谷底的漫长冬季,昔日熙熙攘攘的西冶街也日渐门可罗雀。近几年,随着“博山琉璃烧制技艺”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博山成为中国最大的琉璃生产基地和产品集散地。博山琉璃又逢浴火重生,西冶街上各式琉璃工坊也开始像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琉璃,再度让这座小城“琉”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