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张国春,黑龙江省克东县人,国防大学战役兵棋系统教研室原副主任,我军最早从事体系建模评估方面的专家,“多维棋盘”建设的重要参与者。在我国首个实战化大型兵棋系统研发过程中,张国春作为主管设计师,先后负责了“模型引擎”、“想定数据查询”、“战场情况报告”三大系统的设计与研发任务。因常年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2014年10月15日去世,年仅45岁。
有一种战场,将千军万马浓缩于计算机中,把陆海空熔铸于方寸屏幕,战场上的武器是一条又一条程序代码,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却是信息化战争的灵魂。
就像一条最普通的代码,张国春是我军大型兵棋系统研发团队中的普通一员。身为国防大学副教授,很多学生对他却并不熟悉。有人说他是“隐形人”,除了办公室和机房,很难在别处看见他的身影。他没有令人艳羡的光环,却用生命还原了一个血雨腥风的虚拟战场,为提高军队打赢信息化战争能力做了一件有分量的事。
战场如棋
“想要显山露水、追名逐利的人干不了兵棋,兵棋只有一条路,就是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
“兵棋推演”,英文名称为war game(战争游戏),钱学森先生把它翻译成“作战模拟”,主要承担训练人员和推演战争两大功能。
早在上世纪80年代,美军就已经开发出兵棋系统,用于军队的演习训练和作战方案评估,所有作战行为都以兵棋推演作为支撑。
兵棋系统总设计师胡晓峰这样解释:“兵棋,就像是一场战役的总指挥,如果指挥出错了,无论拥有多么先进的武器装备都可能被轻松摧毁;而如果指挥得当,就有可能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
2007年1月,全军首个大型计算机兵棋系统研发工程正式启动,这标志着解放军向信息化发展迈出重要一步。当时正在国防大学攻读军事运筹学博士的张国春意气风发地加入了这个团队,能为祖国的强军大业做一件有分量的事,是他盼望已久的事。
然而,兵器系统研发之初,既没有成功的经验可学,也没有现成的资料可查。西方发达国家对此项技术严密封锁,某国国防部长访华时,向中国提交了一份“不予交流的项目清单”,第一项就是兵棋推演。
仿佛是在没有路的地方拓荒前行,张国春和他的战友们出发了。面对一片空白的领域,他和同事们一兵一车、一炮一弹地积累数据。在研发初期,为了准确掌握第一手材料,他们每天要在计算机上做至少上千次试验。有人戏言他干的活儿有点像“科技民工”,张国春笑着解释说:“古代军事家用‘聚米成山’的智慧演示阵法,我所做的工作就是把现实中的战场挪到计算机上,是一场军事训练领域的技术革命!”
“只要是张国春认准的路,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往前冲。”他的战友这样说。
兵棋系统研发过程中,张国春作为主管设计师,先后负责“模型引擎”、“想定数据查询”、“战场情况报告”三大系统的设计与研发任务。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研究课题遭遇过“最后一公里”的瓶颈,他带领大家从头开始验算校正;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技术攻关出现路径障碍,他二话不说,推倒重来。
在想定兵器系统集成测试阶段,第一天就出现了68个问题,每一个问题的原因错综复杂,涉及上千个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连续半个月把自己埋进数据库里,经过几千条规则和十多万个数据的调试,最终使系统恢复了稳定。
张国春常常说,“干这一行绝对不能眼高手低,不管你有多高的才华,都要靠手指头在键盘上一行代码一行代码码起来。”
每一次学术研讨会都能听到张国春为兵棋事业鼓与呼:“信息化战场的命脉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身为研究生导师的他经常对学生说:“想要显山露水、追名逐利的人干不了兵棋。兵棋只有一条路,就是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
2011年,军委总部在国防大学组织了一场高规格、高水准的评审会,由14名军地知名院士、专家组成的鉴定委员会一致认为:国防大学研制的大型兵棋演习系统,难度高、创新性强,在许多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和原始创新,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至此,我国在兵棋系统发展上,一跃而与外军强手并驾齐驱。
不久后,兵器系统首次在某战区部队得到实践运用,得到了某军区司令的充分肯定。此后,兵棋系统被广泛运用于军委总部、各战区重大演练和国防大学的教学演习,并发挥了重要的实战化训练作用。部队指导员深有感触地说:“兵棋系统引导我们进入了现代战场。”
就在大家欢欣鼓舞,准备乘势而上向第二代兵棋系统发起冲锋时,张国春却病倒了。2013年8月,他被医院确诊为“脑胶质母细胞瘤”,恶性程度已达四级。
噩耗传来,张国春的家人、同事全都懵了:“怎么可能呢?张国春一直拼命工作,不久前还刚刚到沿海某地执行任务。平日里,他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倦怠、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身体的不适。这样一个踏踏实实、争分夺秒干事业的人,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命为志存
“命为志存”,当年不经意间留在毕业纪念册上的四个字,竟成为张国春命运的印证,他倒在了实现强军梦想的阵地上,用自己的一生写下了一行永不磨灭的代码。
翻开一本已经泛黄的毕业纪念册,一行清秀的字体映入记者的眼帘,最欣赏的格言:命为志存。这是张国春给军校同学林旭的留言。
在采访中,张国春的高中同学唐海波告诉记者:“在国春身上,理想信念是能看得到的。”唐海波回忆说,张国春读高中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当时大家都认为他会报考一所名牌大学,没有想到他选择了军校。唐海波曾经劝说他,你的身高只有165公分,去部队发展根本不占优势。张国春却执着地回答:“这是我的理想!”成绩出来后,他的分数超过重点线44分,如愿走进了军校。
张国春攻读硕士学位时的学员队政委曹德全至今记得他与张国春之间的一次思想交流。他问张国春:“为什么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发展中国?作为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在这个伟大的事业中应该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书本里有现成的答案。然而张国春的回答却让他感到意外,他把共产党的领导比喻成愚公移山:“愚公为了家人下定决心移山,移山需要愚公来领导、指挥,也需要愚公全家人的参与,以及子子孙孙不懈的努力。”
为了“移山”的目标,张国春把自己投入到强军、兴军的事业中,一干17年。这期间,很多人劝他转业、出去赚钱,张国春的回答总是掷地有声:“军队把我培养成才,现在正是需要我发挥作用的时候,哪能说走就走?”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他曾梦想着打造出中国人自己的兵棋系统,打破西方发达国家的封锁;梦想着研制出真实反映现代战争特点规律的系统平台,为提高我军打赢信息化战争能力,提供强大的实战化训练手段;梦想着通过兵棋事业,为实现伟大的强军目标,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然而,这条追逐梦想的道路是那么漫长,他已经走得很累了,却不肯停下来休息一下。由于长年累月超负荷运转,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发病前的两三年,他经常感到头疼头晕、眼睛肿胀、充血。他的办公室里常年备有一瓶眼药水,他总是对关心他的同事说,眼睛充血是因为用眼过度,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他不得不去面对已经亮起红色警报的生命,他放心不下的依然还是他的事业。第一次手术前夕,他知道自己术后可能会失忆,就说服单位和家人跑去办公室、研发室加班加点将系统资料进行整理,并作了详细备注,交给了接替的同志。他说:“千万不能让这些材料在我手里断了档!”
第一次手术后,他还坚持爬山锻炼,为了恢复记忆力,他每天练习写字、做初中数学题,还把单位的通讯录拿回来,背每位同事的电话。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编程了,但我还能帮大家整理资料啊!”
第二次开颅手术后,张国春已经不能记起妻子、女儿的名字,连“张国春”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可是当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唐海波来到他的病床前,他却用虚弱的声音准确地说出“海波”。
唐海波,这位战友的名字与他热爱的事业紧紧连在一起。2013年8月,张国春被紧急派往沿海某地,和他一起前往的就是唐海波。由于任务重大、时间紧迫,他们连续奋战了几个昼夜。而那时,他看东西已经“片段化”了,就像条形码一样,有的清楚、有的模糊。就是这样,他依然坚持到任务顺利完成,可是谁也不曾料到,这竟是他一生中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
“命为志存”,当年不经意间留在毕业纪念册上的四个字,竟成为张国春命运的印证,他倒在了实现强军梦想的阵地上,用自己的一生写下了一行永不磨灭的代码。如果我们能够读懂张国春,也应该读懂这行代码,它代表着:忠诚于党、献身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