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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4年11月9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走过洛阳桥
□ 陶宗令

1200米长的泉州洛阳桥步行10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完,可周围的景观却伸延无垠

2014年的一个黄昏,我从泉州市区打的来到洛阳桥,当时天色颇亮,桥上人来人往,游玩的、乘凉的、路过的、收摊的、摆摊的,间或还有电动车、摩托车呼啸而过,那情形就跟赶早集差不多。

暑气尚未散尽,西天一轮红日;景物小若草芥,云水一派苍茫。我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凡夫俗子地踏上了桥面。

和所有的古桥一样,始建于公元1053年的洛阳桥当然也是从历史的褶皱中走来的。但眼下,又长又宽又厚的花岗岩桥面并没有被延绵千年的脚板和鞋底磨得溜滑,而是平实中布满了粗粝,暗光里透析着斑驳,正合了过桥人的彳亍之需。

亲临洛阳桥是我的一桩夙愿,几十年前我就知道它是我国第一座跨海大石桥并与卢沟桥、赵州桥、广济桥齐名。但不知啥原因,当我实实在在地踏在了它的桥面时,刚才在出租车里的那种激动心情立刻平静了下来。于是没走几步我就自问,是不是你的夙愿一旦得偿,满足便取代了欲望呢?

一下车,我就看到桥头两侧各建有一个石塔,虽然它们的腹部略有不同,但塔尖和塔座的形状一致,高度和大小也差不多。再往前一点,是两侧各有一个小门岗,门岗里面端坐着一个武士。总之,洛阳桥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既壮观又匀称,既实用又雅致。

地上有水,水上架桥,桥上过人。不论木质的也好,石质的也好,长的也好,短的也好,古代的也好,现代的也好,大凡只要是桥,皆是为了跨越水面,连通两岸而架设的。概言之,洛阳桥就是一座桥,而不是其他。

我总算明白了,我的意识里之所以会发生这种反差,是因为在此之前,洛阳桥是以一种文化符号存在我的观念里,而眼下,它是以实物形态与我肌肤相拥。换句话说,我现在是在洛阳桥上行走,而不是行走在文化上。

我应聘去泉州工作时,正值改革开放的“深水期”,而作为东南沿海的著名侨乡和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泉州取得了骄人的成绩甚至成为一种模式。于是,当那里的“黄金新娘”在舆论界引起一片哗然时,文化便像吃多了大鱼大肉之后想起了地瓜叶南瓜藤一样被再次强化。

我们当然不能把物质和文化割裂开来。只是,人们在追求物欲的过程中以及物质丰饶到一定程度时,往往会淡化对文化的思考或者出现一些有悖于人文意味或生命意味的现象。这个时候,社会便会重启对文化的器重,一股脑将它堆积于各种物质形态和意识形态。

在泉州期间,“东亚故都、海丝文化”之风每每扑面而来,各种文艺活动也是一茬接一茬。而像洛阳桥、老君岩、开元寺、风动石、清净寺、南音、高甲戏等名胜古迹和传统文艺更是天天见诸于报纸、杂志、电视等媒体。久而久之,我好像有了一种幻觉,似乎洛阳桥是架在半空中,过桥的则都是圣贤名流,如王实、蔡襄、义波、李光地、郑成功、俞大猷、蔡廷锴、李约瑟、林语堂、陈伯达、弘一法师、茅以升、余光中、朵拉……

现在,凡夫俗子的我走在踏踏实实的洛阳桥上,一点也没有往文化、乡愁、正能量等方面去遐想。有的,只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对桥梁建设者、修葺者、主持者的感恩。

洛阳桥位于福建省泉州市的洛阳江入海的尾闾上,这里“海潮汹涌、江宽流急、深不可址”。建桥前“旧设海渡渡人,每岁遇飓风大作,沉舟被溺而死者无算”。桥成后“渡实去海,去舟而徒,易危而安,民莫不利”。

看看,这寥寥五十多字,足见自然之伟岸莫测,人类之坚韧不屈。这,也许才是对文化的最好的诠释。因为世界上没有抽象的文化,即便是信仰、道德、习俗、制度、文学、哲学观念等所谓的隐性文化,也不能游离于物质形态和人类生存环境之外。

如今的洛阳桥有31个桥墩,约5米宽,1200米长,铺设在桥面上的都是十来米长,五六十厘米厚,七八十厘米宽的大石板,据估测,每块重达二三十吨。“这些石板七成是后续的新品,只有三成是‘原件’。”一位乘凉者指着颜色深浅不同的两种石板告诉我。我略加辨认,果然新旧分明。

洛阳桥并非笔直抵达对岸,大概是依地而筑的缘故,从南端上桥走100米左右的右侧有一块约300平方米的台地和两块巨大的石头,资料上将其称作中州。中州上有一栋展览馆和许多石碑、石塔、石亭以及几棵榕树。而朝北的那块石头上刻了“万安桥”三个大字。穿过中州略往右折,洛阳桥就笔直通往彼岸了。

彼岸和此岸可以互换,但时间却一维。北宋时,整整花六年零八个月才建成的洛阳桥,尔后又经历了无数次地震、飓风,水患、战争等天灾人祸的洗礼,也进行过二十多次修葺。时光荏苒,潮起潮落,历经近千年的洛阳桥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挑夫,不知道驮载过多少甜酸苦辣、世态炎凉。

关于洛阳桥曾经是福厦公路的必经之桥一事,是我从洛阳桥回来后无意中从一位市民嘴里听到的。我当时就表示怀疑,石板桥虽然结实,但也承受不了汽车的重量呀?为此我又去了一趟洛阳桥要弄个明白。就在中州附近,几位年长者一致用肯定的语气证实洛阳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福州至厦门的公路桥,这是他们亲眼所见。后来我又从网上进一步查询,才知道洛阳桥最早是在1932年由国民党十九路军将士在桥面上浇注钢筋水泥而改造成可以通汽车的公路桥的。直到1978年左右,因在上游不远处又修建了一座新桥才撬掉钢筋水泥恢复了石板桥面。一位72岁的陈姓大哥说,以前因桥面宽度不够两车交会,南北桥头的指挥人员(一度是军人)先后采用过瞭望、旗语、亮灯、打专线电话等方式来保证只有单向车辆通过。

1200米长的洛阳桥步行10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完,可周围的景观却伸延无垠。退潮退到尽头,即便是桥中段下面的河床最深处也只剩下一仄黑幽幽的滞水。大片裸露的泥土发出阵阵海腥气,一些小木船搁在河床上打盹。静谧中,只有海蛏在泥土里发出一片“嗤嗤”的吐纳声。

陈姓大哥还告诉我,洛阳桥原先以“海蛎固墩”闻名,可现在桥墩上连指甲大的海蛎都难得一见。这是污染造成的,海蛎对水质的要求较高。为了净化海水,人们在这一带种植了红树林。红树林在肥沃的滩涂上疯长,直至望不到尽头。

靠洛阳桥上游不远处的那座现代化桥梁其实是一种“坝闸桥”,既可行车走人,又有隔断海水与江水直接交汇的调控功能。目的是让洛阳江的淡水留在桥内侧并形成高水位,以作灌溉或工业、生活之用。说到这里,读者也许就明白了,“坝闸桥”和洛阳桥虽然都是架设在洛阳江上并且相距不远,但“坝闸桥”内侧是淡水,洛阳桥底下是咸水。

走啊走,虽说我的脚步只是把洛阳桥当做一种实用性的物质去丈量的,但洛阳桥的文化属性却与生俱来。

是啊,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托洛阳桥的福,南来北往,来去匆匆,或君或寇,或雅或俗,或贵或贫,或官或民。“现在轮到我走上桥来”,从桥南走到了桥北,就十来分钟。这十来分钟在个体生命的历程中很短,却受惠于久远的历史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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