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三峡来
万里长江自西向东流去,到四川盆地东沿犹如一把利斧劈开巫山山脉,形成雄壮险峻的长江三峡。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风从三峡来,带着时代的磅礴。
三峡人
7月15日,湖北宜昌秭归县坛子岭观景平台水雾弥漫。当天,三峡水库增开3个泄洪孔至9孔泄洪,出库流量增至每秒4.3万立方米,腾出足够防洪库容。
远观三峡大坝,磅礴的洪水翻腾着巨浪,如9条巨龙从泄洪孔喷涌冲泄而下。闭上眼睛,仿佛可以听到大自然的心跳。
站在坝顶望去,泄洪闸前雾气腾腾,洪水如脱缰野马,奔腾远去,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激荡着无尽的狂野。三峡大坝左右岸电站厂房内,26台发电机组全部开启运转,电能源源不断送往全国各地。
时间回到21年前,大学还未毕业的我,在长江水利委员会《人民长江报》实习,那是我第一次与三峡结缘。
3月初的一天,总编辑交给我一个任务:给三峡工程的监理们“画像”,描画的是一个先进集体、4位典型个人。
第一次单独出差,既忐忑又兴奋,西陵峡畔的三峡工程所在地湖北宜昌市,成为我职业生涯的起点。第一位采访对象是时任长江委三峡工程建设监理部副总监张小厅,他是位理工男,坚定细致、沉默寡言。无论问什么问题总是回答,“是”“嗯”。万般无奈,只好通过采访他的同事、家人来加深对他的了解。
第二天,我跟着监理们来到三峡大坝浇筑现场,顺着混凝土仓内数十米高垂直的钢筋网小心攀爬,细心检查钢筋布置情况,来回检查模板的压缝、加固等工序。不一会儿,身上就沾满了水泥。短短4天采访,我熟悉了一群三峡工程人,更感受到了从三峡吹来的一股强劲春风。
再访三峡,来到三峡左岸电站厂房内,巨大的圆形平台十分吸睛。“我们现在就站在70万千瓦水轮机组正上方,它是电站的心脏,有几十米高。”厂长刘海波掏出一枚一元硬币,立在平台上,硬币纹丝不动,“这是一个检查机组是否正常运行的简易方法,如果硬币倒了,说明机组运行有问题”。
对中国人来说,70万千瓦级水轮机组,曾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2003年6月,三峡工程首次蓄水发电,刘海波回忆:“当时第一台机组组装完毕,进入调试阶段。运行时,这台国外引进的机组发生了剧烈振动。”
“当时心里别提多着急了,没想到国外的技术到了中国就掉链子。”刘海波说,近1个月的反复论证、研究和实验,专家们终于找到了振动原因。“我们必须拥有自己的先进水轮机技术!”刘海波对自己说。
为改善引进机组的设计缺陷,三峡建设者果断放弃国外X型叶片设计,在世界上首次将L型叶片应用于大型水轮机上,不但解决了振动问题,水能转化效率也进一步提高。
从三峡左岸电站到右岸电站,距离只有1公里多。这1公里,中国水轮发电机组研制水平跨越了与国外30多年的差距。自三峡工程起,从70万千瓦级到百万千瓦级,中国水电装备一跃而起。
长江最美是三峡。两岸奇峰陡立,峡中碧波荡漾,形成独一无二的地质奇观。三峡也是“诗的峡谷”,李白、杜甫、元稹、刘禹锡等都在这里留下千古名句,塑造出中国文学史上的诗词地标。
星空为幕,三峡为台,楚韵为风,汉赋为雨。7月13日,一台讲述人们心中“三峡”的大型歌舞剧《三峡千古情》在湖北宜都上演。大禹开江的浩浩汤汤、楚风国韵的瑰丽浪漫、血战长坂的三国雄风、昭君出塞的家国大爱、高峡出平湖的时代壮举……专属中国人的三峡浪漫正在上演。
“氢舟”行
“噢……噢、哟……嘿”,清冽、悠长、激昂,如山鹰划破天际的回响,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这是夔州博物馆内,曾任德国外交官马克斯·弗瑞兹·魏司夫妇于1911年用蜡盘录音机录下的三峡号子的原声播放。
瞿塘雄,巫峡秀,西陵险。
从湖北秭归香溪口至宜昌南津关,西陵峡全长66公里,滩多水急,西陵峡著名的青滩、崆岭滩和腰叉河是过往船工闻之生畏的险滩。
黄业保,“帝航7777”轮船长,15岁开始“跑船”,至今已有40年。“那时走三峡航道要经过许多险滩,上行的时候要‘绞滩’,在过险滩时把船绞上去,否则就可能触礁沉船。下行的时候,一进峡口水流急、漩涡多,到了洪水期更难走。”
黄业保还记得,有一年,三峡航道突然遭遇大风大雾天气,能见度极低。船舶无处靠泊,只能硬着头皮前行。“船舶本来是上行入川,等到风停雾散,我们才发现船舶已经失去了方向。”想起当时的情形,这位老“舵把子”至今还有些后怕。
三峡工程建成蓄水,改善了宜昌至重庆660公里的航道,航道通航标准从三级升为一级,不仅万吨级船队能直达重庆,还实现了全年全线昼夜通航,“自古川江不夜航”成为历史,千里峡江成为连通中国东中西部发展的“水上高速公路”。
“长江水肉眼可见变清澈了,经常看到三五成群的江豚在江中嬉戏。”黄业保对这些年长江三峡的变化深有感触。
位于三峡库区湖北省秭归县茅坪镇的沙湾,是下行前往三峡大坝过闸货轮的锚泊地。长江干流第一个水上综合服务区——长江三峡通航综合服务区,便坐落在这片水域。靠泊服务区的货轮通过岸电系统直接取电用电。“用上岸电后,不仅大大节约了成本,船舶噪声也小多了。”黄业保感叹。
如今,峡江主航道上,国内首艘以氢燃料为动力的“三峡氢舟1”号已开始运营。
今年4月,笔者在西陵峡乘新能源游船前行,江水波澜不惊,和煦暖风里,“氢舟”翩然过了万重山。
当船只经过宜昌西陵峡的三峡人家景区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表演的三峡号子,仍让人感受到当年纤夫拉船的艰辛。
出南津,别西陵,江面忽然伸展,水流突然舒缓,视觉顿感开阔。江上绿水白帆,岸上碧野千里,别有一番情趣。
在宜昌临江坪锚地,“大洋86”号货轮停泊于此等待通过葛洲坝船闸。7天航行中,船上产生了3立方米生活污水。船长李永江打开手机,点击“净小宜”小程序,提交了一份污染物交付订单。
“订单来了,咱们出发。”附近的污染物接收船“亲水环保1”号船长张首之在“净小宜”小程序上接单。
15分钟后,两船会合,生活污水通过排污泵被抽到“亲水环保1”号。污水交付完成后,两位船长的手机上同时收到“净小宜”生成的船舶污染物接收电子联单,交付时间与数量一目了然。接下来,这些生活污水将由码头接单转运,泵入市政生活污水管网。
长江航道规划设计研究院总工李明说,随着“电化长江”“氢化长江”加快推进,越来越多的“绿色方舟”正在黄金水道上逐浪畅行。
新跨越
笔者到访时,宜昌市夷陵区下起大雨。站在夷陵区太平溪镇“高峡平湖”观景平台远眺,烟雨中的三峡大坝更显雄伟。夷陵,由“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得名。
顺田间石阶而下,抬眼望去,“落佛茶旅新村”数百亩观光茶园尽收眼底,搭配着别致的亭阁、小桥流水,目光所及皆是美景。
“夷陵自古以茶闻名,享有‘陆羽茶经第一州’的美誉。”落佛村党支部书记望家焱说,在三峡后续工作的扶持下,落佛村鼓励村民改良茶树品种,对茶园、果园提档升级,茶叶产量和品质得到有效提升。
长江三峡不止以险峰秀水著称,也因盛产脐橙闻名于世。
三峡一带各县市四季产橙、轮番上市,脐橙成了农民增收致富的“黄金果”。走进秭归县城,柑香路、金橘路、红橙路、橘颂路纵横交错;放眼县域,橘岭坡、橘子树湾、柑子树岭、柚子树包分布乡野。
在秭归县国家电子商务示范基地华维电商物流园内,鲜橙经过选果、清洗、包装,每天发往全国各地300多吨。
位于长江三峡北侧的兴山县,是进出神农架国家公园的门户,也是长江三峡、神农架、武当山“一江两山”黄金旅游线的重要节点。依托险峻山势、奔腾流水,兴山大力开发和利用旅游资源。
雾霭缭绕中,几十丈高的高岚大瀑布从半山腰奔流而下,阳光透过雾气衍射出七彩光晕,唯美又壮观,游客一边惊呼一边举起手机拍照。这是国家4A级景区高岚朝天吼景区的一幕。
“景区不仅安置了大量人员就业,还拓宽了当地百姓的增收渠道。”昭君旅游公司副总经理沈学勇说,特产、水果、拖鞋、防晒衣、水瓢……周边的老百姓搭上了旅游致富的顺风车,从“靠天吃饭”到“借景生财”,在家门口吃上生态饭和旅游饭。
在宜都市,一尾在江海间洄游了1.5亿年的鲟鱼在宜都市“上岸”后,“鲟”出百亿好“钱”景,又漂洋过海“游”向世界。
2016年,为助力长江大保护,宜都市全面拆除清江、渔洋河养殖网箱,推动“鲟鱼上岸”。如何做到“拆网箱不拆产业”?宜都市引进湖北清江鲟鱼谷特种渔业有限公司,建设国内最大的陆上人工鲟鱼养殖基地。
“很多养殖户养了20多年鱼,经验丰富,他们‘上岸’以后,我们便作为人才引进过来。”湖北清江鲟鱼谷特种渔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季坚义说。
“清江生态越来越好,我们打心底里高兴。”曾是鲟鱼养殖户的高坝洲镇天平山村村民邓中正,“上岸”后来到鲟鱼谷,见证了鲟鱼产业从无序扩张到良性发展的跨越。
风从三峡来,吹拂着亮堂堂的房屋、沉甸甸的果实、红扑扑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