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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  下一版 2019年4月21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疯狂油菜花
□ 王 晓
学生们在安徽黟县西递古村落写生创作。
吴孙民摄

聚在一起的开得厚重,稀稀拉拉的开得明亮,成百上千、成万上亿的油菜花,淹没了田埂、河流、村庄,还有大地上的一切人和事情

只有一种花配得上“疯狂”二字,那就是我家乡广洋的油菜花。

时下,看油菜花很流行,人们赶趟儿。他们去婺源,说江岭和篁岭红桃花白梨花与梯田上金黄的油菜花相映,美如画卷。他们也去兴化垛田,说蓝天、碧水、“金岛”织就“河有万湾多碧水,田无一垛不黄花”的绮丽。我哪里也不去,只晃荡在院里的秋千架上,遥想一下记忆里的油菜花,就足够了。

就是这个季节,4月中旬。老家的春天来得要比长江以南略迟一些,也就迟个十天半个月的。整个大地像碰翻了染缸,泼洒开的金黄炫人眼目,不是一垄,不是一畦,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肆意。

也许是年龄小、个子矮,也许是土地肥、品种好,反正那时候的油菜花高过头顶。基部叶茎繁复,越往上叶越稀,分叉越多,花大多集中在末梢,攒在一起,一株油菜说有百十个头不为过,开着四瓣的小花,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十字花科芸薹属植物的属性。

聚在一起的开得厚重,稀稀拉拉的开得明亮,成百上千、成万上亿的油菜花,淹没了田埂、河流、村庄,还有大地上的一切人和事情。

上学路上,走在前面的那群小伙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们都被油菜花淹没了。走进校园,才发现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黄花粉,蜂子追着我们嗡嗡闹,让人有点烦躁。不过根本不用管它们,这种痴蜂一心酿蜜,伤不了人。顶着满身花粉被它们当油菜了。

家乡的地真多,看不到边,走不到头。乡民种油菜不为观赏,为榨油。边角地见缝插针长,整块田成规模长,一到季节,就满眼金黄得炸人。

看见人家在菜地拍照,为了周全地照到菜花,半蹲深蹲,那样子总让我发笑,也让我恍惚。印象里,那些油菜花都在我的头顶点燃,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曾俯视过油菜花,更没见过现在航拍的菜花地毯、菜花艺术字,我见的是另一种菜花。

从家到我的中学要经过一条被油菜花淹没的路。我的邻居跟我同级同班,但她从不跟我同行。她的身边总是围了好些人,她们的眼神拧成一股绳,把我隔在外面。她们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还喜欢摘菜薹吃,掐一枝肥壮的菜薹,带花,撕了皮咬着芯,一口一大截,吃得欢畅。看见金黄的菜花在她们嘴边颤动,恨自己无法接受那种味道。我多么希望和她们在一起啊,但是嗅觉不答应,她们撇单我的得意也不答应。

三年初中生活,好像之前之后还有这种那种类似的情形,是不是我天生就是“孤家寡人”?少年佯装无所谓落单,其实心里要发疯。多余的热情只好给书本喽。

当我的孩子如我当年一般大,我再次见到了在外打工返乡的邻居,还有当年那些从未在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们。她们见老了,站在对面沧桑一地,再也不是4月油菜花地里的傲娇表情。她们对我生出羡慕的敬重,让我不适,犹记得当年和油菜花一样金灿灿的笑声,那笑声时常在午夜惊扰我的梦境。

家乡不长果树,不长闲花,春天的色彩似乎单调,开花的好像只有油菜花。其实哪能呢,大地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野花,只是它们没有油菜花那么广种厚收,气势上就输了。我有时候也傻傻地想,在泛滥的油菜花面前,这些个野花是不是也不合群?

不合群重要吗?脆弱的时候很重要。一旦强大,就不重要。那些婆婆纳、蒲公英、二月兰还有许许多多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不都和油菜花一样长得好好的吗?同样完成生命的旅程。

阅历让我释然,油菜花的那股疯劲不是个个具备,强求合群多憨。打翻染缸的金黄,经过岁月的荡涤,留下的只是“微云平淡、重山清远”,就连小伙伴们水灵灵欢语声都变哑了。那一片疯掉的油菜花海,像透明的水果糖,雪藏在心里,越中年越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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