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声音铿锵有力,孔城老街的一家棉匠铺吸引住游客的目光。
棉匠在弹棉花。头上戴着帽子,嘴上戴着大口罩子,左手握住弓背,右手拿着木槌在敲打着牛皮筋弦。弹棉弓上下蹿跳,左右摆动,一团团紧蹙拥抱着的棉变蓬松、软和。
弹棉弓是个单调活儿,上下左右,循环往复,毫无新鲜感,很是枯燥。弹棉弓又是个技术活儿,弓的提放与摆动,木槌棒砸的缓急与轻重皆有学问。技巧没有掌握好的话,吃力不讨好,还可能裹住牛皮筋。
弹棉花污染。梆梆声响起,棉花被弹松软的同时,棉絮轻飞,如雪花般,充斥了整间屋子。有诗情的游客,不进屋子,在外面瞧,会觉得浪漫,但一旦进入屋子,便感觉呛,分秒待不住。老古话,三百六十行,行行饭都难吃,棉匠也知道干这行辛苦,但为了生活,只能坚忍着。
弹棉花的程序也不是太复杂,工序大体如下。首先在铲头上把棉团扯开,铲头上有排钉,棉匠把棉团在铲头上下扯动。棉絮分离,四下散开,有如发洪水时,一大家子人被强行冲散。
铲开的棉堆放在平台子上,等待弓弹,这是涅槃的必经程序,也是棉胎打得松软与否的关键。此时,客户会坚守在屋子里,眼睛放光,盯住弹的每一个细节,尽管很呛。我出生在乡村,我明白,对于庄户人,打造棉胎同打制竹席一样,是大事,被看得格外的郑重,马虎不得,因为一个人一生打棉胎的次数毕竟有限。
棉花弹好后,均匀地铺在平台上,棉胎有了雏形。用竹箕轻压下,让蓬松的棉花收敛奔放的个性。挑线,师傅用竹竿子把线挑过去,徒弟或师娘在另外一头接着。线横平竖直不算,还要加上两道斜杠,目的是把棉花牢牢地罩住,不让它跑出来滋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过程中有一个小的细节,很喜庆。那便是用色泽艳丽的棉线在棉胎上勾织出图案。红红的双喜字营造了热烈与热闹,喜鹊登梅与鸳鸯戏水则让松软的棉胎变得生气有情调。
罩住的棉胎体积大,占空间,也易损坏。用碾盘在棉胎上不停地游走,反复地碾压,可以让它变得乖巧、温顺与听话。碾盘乌桕树木质,大小若砧板。转动碾盘的动力为双手或双脚。身体站在棉胎上,用脚不停旋动碾盘,这在有艺术气质的游客看来,是舞蹈,韵律与节奏感都很好。
“弹棉花,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旧棉花弹成新棉花,弹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在乡村,闺女出阁,娘家一般要陪嫁若干床新被絮,有盖的,有铺的,目的是给离开父母的闺女温暖,让她看到棉被就如同看到亲人在身旁,亲切,有依靠。富家打的棉胎多,陪嫁的新被絮就多,穷人家尽管过日子都很困难,但闺女出嫁,无论如何也要陪上两床新被絮,一床盖的,一床铺的,里面有父母的温度,闺女同样感到温暖。
弹棉花活苦。“梆梆梆!”一天“梆”到晚,手都“梆”僵硬了,腰都“梆”弯了,而报酬并不高。为增加收入,活儿多的时候,棉匠就用延长时间的笨办法赚取“剩余价值”。有一首被人遗忘的曲子是这样唱的:“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也就是说,棉匠为了完成一床庄户人家急需要的被絮在大雪天忙到鸡叫,可能有人说棉匠一定又困又冷,然困不假,冷却不真,实际情况是热着呢!你若不信,又有清代文人韩荣光的竹枝词“弹棉花”为证:“棉花街里白漫漫,谁把孤弦竟日弹,弹到落花流水处,满身风雪不知寒。”热吧!身体冒热汗哩!
棉匠也有乐,比起没有手艺的人,他们能挣点零花钱,手头宽裕,日子相对来说好过,如何不乐?嘴巴也滋润,被请到庄户人家打棉胎的话,主人客客气气地待着,生怕怠慢了。一日三餐,有变着法儿弄的可口菜,还有小酒养胃。有庄户人家太盛情,除三餐外,还加两餐,在中途弄些鸡蛋泡炒米之类的点心,目的还是让棉匠干活卖力。
过去的年代弹棉花一般都是到庄户人家去弹,如今弹棉花几乎都在店铺里。这样棉匠省去了跑路的辛苦,庄户人也省了招待的麻烦。况且有时只是打棉胎或者把棉胎翻新,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打新棉胎过去是把棉花票凑在一起买棉花,如今是棉花上市时在市场上随便买,有的家里有种就因地取材。我前些年搬新房,想增加几床新棉絮,高龄母亲听说了,就自告奋勇地要为我在小镇上打棉胎,从买棉花到监工花费了不少的心力,其中也带累了不少亲戚。
如今,棉匠越来越少,缘于盖棉被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太空棉、羽绒被等各种材质的被絮更漂亮轻巧,受到年轻人青睐。但上了年纪的人,如我,还是钟情于棉被絮,特别是手工制作的棉被絮,因为那里面有好闻的阳光味道与暖融融的家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