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很多人一下子未必说得清楚。

但是在中国，“有家居的地方，就有佛山产的家电；有建筑的地方，就有佛山产的建筑材料”，这一说法丝毫没有夸张。

美的、格兰仕、科龙、志高等企业都大名鼎鼎，佛山家电占到全国市场的15%；东鹏、新中源、蒙娜丽莎等陶瓷品牌集群更是佛山一张亮丽名片，佛山的建筑陶瓷产量占了全国的60%……

一连串的数据，已经准确勾勒出佛山“制造业城市”这一最鲜明的特征。从总量看，2010年，佛山工业总产值突破1.5万亿元，工业经济总量在全国大中城市排名中紧随上海、深圳、苏州、天津之后，位列第五。从结构看，佛山第二产业占GDP的比重高达64.6%，属于典型的工业城市。

当然，佛山同样面临环境、土地等瓶颈制约。“作为传统的制造业基地，构建现代产业体系是佛山转型发展的必然选择。”佛山市委书记李贻伟说。佛山要通过传统制造业改造提升、新兴产业培植发展的“双轮驱动”，力争2015年工业总产值达到3万亿元，成为珠三角最大的制造业城市。

辉煌和烦恼

佛山位于珠三角的核心位置，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

这里平均每秒钟就有2个电饭锅下线，每分钟能生产100台微波炉，每小时能生产洗衣机273台，每天生产的冰箱超过2万台，每年生产空调器2300万台、电子元件17亿只、电光源20亿只……

这里是世界最大的陶瓷生产基地、微波炉生产基地、电风扇生产基地，中国最大的铝型材加工基地、冰箱生产基地、空调生产基地、消毒碗柜生产基地、热水器生产基地……

这里每一间不起眼的厂房，都可能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外来工，生产着销往世界各地的知名产品。这里有中国驰名商标56件、中国名牌产品65个、广东省著名商标324件、广东省名牌产品218个……

然而，制造业高度发达的辉煌，在给佛山带来巨大发展成绩的同时，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烦恼。

佛山第二产业高度发达，第三产业却相对较弱。目前三产占GDP比重不足35%，在广东居于末位。服务业尤其是生产性服务业偏弱，制约了佛山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此其一。

佛山的第二产业中，传统产业占比超过七成，其中陶瓷、纺织、有色金属等高耗能、污染重的行业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而且专业镇发展模式相对工业园区模式而言，污染源更加分散，给环境带来很大的压力。几年前佛山的灰霾天气最多时一年达到151天，空气中二氧化硫、二氧化氮和可吸入颗粒物三项指标均居珠三角首位。环境污染不仅制约新产业的发展，也严重影响当地群众的生活质量，此其二。

佛山的企业，多以民营企业为主，甚至不少是从手工作坊发展起来的，初期发展比较粗放，产业布局不够科学，土地利用不够集约，当前全市建设用地总量占行政区划面积已经达到34%。土地资源紧张成为佛山最大的瓶颈制约，此其三。

结构不合理、环境压力大、土地资源紧张，在佛山，这三个问题相互关联、互为因果，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而问题的关键正是在于产业结构不合理。这也导致佛山经济发展的质量和效益不够理想，这方面有两个指标很能说明问题。一是财政收益率，佛山地方财政收入占GDP的比重持续在5.3%左右，而我国发达城市的财政收益率一般在8%左右。二是每平方公里土地产出，佛山是1.48亿元，深圳则高达4.43亿元。

“今年以来，有20多个投资总额达到10多亿美元的项目无法落地。”佛山市代市长刘悦伦说，经过高速发展，佛山环境承载力几乎已经到达极限，电力缺口不断扩大，土地制约越来越严重，“上上下下都认识到，转变发展方式、调整经济结构已经刻不容缓。”

陶瓷产业“样板”

调整经济结构，陶瓷产业首当其冲。

佛山的陶瓷产业已有数千年历史。但是，陶瓷产业又是佛山的能耗和污染大户，其产值占佛山工业总产值的7％，能耗却占了20％，在陶瓷企业集中的禅城区，行业能耗更是占到了全区工业能耗的43％。

改造陶瓷产业势在必行。2007年7月，佛山市政府明确要求采取“扶持壮大一批，改造提升一批，转移淘汰一批”等措施，推动现有陶瓷生产企业加快改造提升，对于粉尘不密封收集、水不循环使用等不符合清洁生产标准的企业，一律强制关闭。在陶瓷专业镇禅城区南庄，75家陶瓷企业在两年内关停转移了62家，仅剩下13家完全达到广东省清洁生产标准的企业。

陶瓷企业转移了，南庄怎么办？“事实上，我们没有把南庄当做一个镇来谋发展。”禅城区区委副书记、南庄镇党委书记张辉明说，南庄位于佛山的中心城区禅城区，区位条件和经济基础都决定了南庄的产业定位应该朝高端发展。

对于留下的13家陶瓷企业，南庄进行清洁改造，开发高新陶瓷、特种陶瓷、个性陶瓷、高档洁具等高端陶瓷制造业。为了提高陶瓷企业的研发力量，南庄镇政府和景德镇陶瓷学院联合投资6000多万元，打造国家级集建筑卫生陶瓷工程技术研发中心、技术监督检测中心、生产力促进中心、学术技术交流培训中心等多功能于一体的公共科技创新平台。去年，13家陶瓷企业实现工业产值128亿元，这一数字高于2006年转移之前75家企业创造的117亿元产值。

同时，南庄利用陶瓷企业转移腾出的土地，全面发展以陶瓷商贸为主，陶瓷物流、会展、研发、信息、总部等并举的产业高端环节，致力于建设中国陶瓷商贸之都。华夏陶瓷博览城、中国陶瓷总部基地、瓷海国际三大基地已具规模，共进驻陶瓷营销中心过千家，属于总部的达150家。目前，三大基地建陶产品年交易额超过400亿元，出口超过150亿元。

如今，碧水蓝天白云重现南庄上空。“这一片总面积1200亩的活水，是改造废旧厂房和原来淤塞的河涌得到的。”南庄镇党委委员何永庆指着一片碧波告诉我们，南庄自古就是有名的“岭南水乡”，这片活水将对周边和佛山的生态环境发挥自动调节和循环改善的作用。同时，南庄也将发挥生态小镇的优势，把原先规划为工业园区的10平方公里土地，规划建设成具有岭南水乡特色的生态休闲区。

环境改善了，南庄的区位优势吸引了大量新兴产业进驻。目前，南庄有窑炉的陶瓷企业工业产值占全镇工业总产值的比重由5年前的54%下降到10%，全镇的税收却由5年前的7.45亿元增长为10.29亿元。

“走而不离”，避免“空心化”。南庄的变化，证明了佛山主动引导产业有序转移的可行性，事实上已经成为佛山调整产业结构的一个“样板”，其经验的核心，就是对传统产业不是简单放弃，而是在产业链上进行价值提升。

价值提升的尝试

在佛山市三水雄鹰铝表面技术创新中心有限公司，来自中科院过程工程研究所的刘庆芬研究员正在准备一场意义非凡的“考试”——若通过广东省科技厅组织的专家答辩，雄鹰公司的技术推广将得到有力支持。

雄鹰公司董事长熊映明告诉记者，他们自主研发的技术，解决了铝型材加工的两大难题：一是节水，二是控制污染。

“按照现在的工艺，用铝棒生产一吨铝型材，需要耗水30吨。佛山一年铝型材产量超过200万吨，就要消耗6000多万吨水，也排放这么多废水。”熊映明说，更为严重的是，铝型材加工企业排放的废水中，含有大量的致癌物质“铬”，他们公司的技术对药剂进行了无铬化处理，同时通过循环用水实现废水零排放。

引进雄鹰公司这样的企业，请中科院的专家到佛山攻关解决行业共性问题，只是佛山提升铝型材加工产业链一个小小的尝试。“佛山的传统产业有很多价值提升的机会，只是靠单个的企业无法推进，必须由政府来引导。”李贻伟说。

在佛山市南海区大沥镇，聚集了100多家铝型材加工企业。在建筑型材上，佛山铝型材加工企业的产品已经达到一流水平。但在铝型材这个产业链上，建筑型材却处于低端水平。对铝型材加工产业链进行价值提升，佛山市政府主要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变分散熔铸为集中熔铸。铝型材加工中的熔铸环节，对环境污染较大。佛山引进中国铝业公司建设大沥有色金属园，利用大沥100多家铝型材企业的废料、边角材集中熔铸铝棒，通过高温车将铝水直接送到各家企业。在此基础上，取缔31家无牌无照的小熔铸企业，对在整治范围内的144家有证照企业的小熔铸落后产能实施关停，共拆除了123条烟囱、544个窑炉。

第二件事，扶持企业引进先进设备，实现产品从建筑型材升级到轨道型材。佛山认准轨道型材是铝型材产业下一步发展的方向。轨道型材与建筑型材最大的区别在于硬度要求不一样，建筑型材用3000吨压机就可生产，而轨道型材需9000吨压机才能生产。佛山又出台扶持措施，鼓励有条件的企业引进9000吨压机，引导铝型材加工企业由建筑型材向轨道型材升级。

第三件事，争取各方支持，建立铝交易市场。佛山在大沥建设了广东省有色金属交易中心，这是一个集有色金属现货、中远期合约电子交易，品牌推广、公共服务和融资担保于一体的综合性有色金属交易中心。此前，大沥已经建立了铝期货交割仓，商家在上海期货交易后，可以在大沥供货，直接发到各地。这样，大沥作为国内铝型材交易中心、信息中心、物流中心的地位将更加巩固。

和铝型材加工行业一样，佛山对其他传统行业都进行了价值提升的尝试。“我们制定了装备制造、金属材料加工、家电、陶瓷等9个主要行业的‘产业结构调整路线图’，结合产业自身特点，进行产品提升、技术提升、管理提升和空间优化结构提升。”佛山市经贸局局长李坚说。

“制造方面领先了，一定是在辅助设计等方面有过人之处。”佛山市信息产业局马力博士说，这是佛山比其他城市有优势的地方，也是产业链价值提升的基础所在。因此，产业链价值提升的结果，一是传统制造向现代制造转变，二是研发、营销等生产性服务业比重逐渐加大，从而改变佛山第二产业比重过高的现象。

引进“兼容性产业”

奇美电子落户佛山，一度被认为是佛山新兴产业最大的增长点。

“十一五”初期，液晶平板显示产业是最具成长性的新兴产业之一。然而，平板显示的全球市场需求已基本饱和，而新的市场应用则没有想象中的强劲，随着国内多条高世代线先后投产和量产，显示面板产品的价格不断下降，一些项目一直未能实现盈利。

因为8代线迟迟不能上马，奇美液晶平板显示项目没有发挥预想中的带动效应，这给佛山提了一个醒。“一个城市发展新兴产业，要和原先的产业、企业具有兼容性，而不能新兴产业一上来，就挖走了原先企业的资源，新旧产业‘油水不融’，并不是好的发展模式。”李贻伟说。

于是，一汽大众项目来了，带动提升的是佛山原有的纺织、金属制品、钢板市场、塑料等产业；海尔集团华南地区总部基地和出口基地来了，带动提升的是佛山原有的电子、印刷包装等产业……

循着这一思路，佛山瞄准光电、新材料、现代服务业、生物医药、节能环保、新能源汽车以及云计算、物联网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大力引进一批高新产业项目。广东省17个战略性新兴产业基地，佛山就占了5个。

对一个城市来说，这样的选择意味着可能要放弃一些看起来前景诱人的项目；而对一家企业来说，这样的选择就可能意味着要退出一些尚在盈利的项目。“这种选择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广东昭信企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副总经理万小承说。

昭信集团原本是一家传统制造企业，涉及金属制品、电子、制鞋、家具、玩具等加工贸易出口业务。从2006年开始，昭信集团开始“以退为进”：退出不创造价值的订单，退出无发展前景的项目，退出缺少竞争力的企业，退出尚在盈利的制鞋、家具、低附加值的电子产品等产业，进入自主创新领域发展。

昭信转身进入的是LED产业。“佛山传统照明产业很强，进入LED顺理成章。”万小承说，最初他们和大部分这一领域的企业一样，只上了LED封装线。进入之后，他们才发现，封装在LED产业链中仍然处于低端。

于是，他们与华中科技大学研发团队紧密合作，向产业链上下游发展，逐渐形成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包括半导体外延装备——外延芯片材料——封装——驱动电源——应用产品在内的完整的LED产业链。

“兼容”的特点，在佛山物联网产业的发展中同样非常明显。佛山安讯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从事物联网技术研发、设备改造和系统集成的高科技公司，总经理肖志良告诉我们，公司正在推广佛山市基础物流平台。

佛山虽然是制造业大市，有庞大的物流需求，但物流业并不发达，物流成本占GDP的比例达到20%左右，远高于深圳。“全市有12万家物流企业，我们建立一个基础物流平台，可以为物流企业提供找车、找任务、跟踪货物等基础性的免费服务，也可以提供仓储改造、节点控制、金融质押等增值服务。”肖志良说，根据预测，推广智能物流，佛山的物流成本能下降3%到5%，按3%算，就是将近200亿元的贡献。

不要小看这些细小的变化，佛山制造，正在这些“兼容性产业”的带动下，裂变出新的能量。今年前三季度，佛山完成地区生产总值4831.49亿元，同比增长12.8%，其中第二产业同比增长14.8%，规模以上工业同比增长19.6%，先进制造业同比增长20.5%，这说明，佛山制造业大市的地位在不断强化，制造业质量在不断提升，先进制造业的比重在不断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