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下牧马人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中,29岁的院浩同山丹马场4队的同事们策马而来。
自小骑马驰骋山丹马场,院浩大学毕业后又回到这里工作。
位于河西走廊中段、祁连山冷龙岭北麓的山丹马场,历来是军马养殖基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山丹马场采取飞播牧草的方式恢复草场,建置军马场,牧养良马,为新中国国防建设作出了贡献。
如今,享有亚洲第一大马场美誉的山丹马场,走上了规模种植、特色养殖、高原食品加工和生态旅游一体化发展之路。
真爱
为提升自己的骑马水平,院浩专门前往江苏马术俱乐部学习,考取了中国马术学会颁发的证书。
大城市能开阔视野,可院浩始终惦记着家乡,那里有辽阔的草原、优良的马匹,还有祖辈、父辈爬冰卧雪、艰苦创业的养马故事。院浩的爷爷和父亲都是牧马人,驯养马匹是他们的职责,见证了老一辈人与马深厚感情的他,义无反顾地回到马场。
院浩将两辈人的驯马方式进行了对比:父辈们调训马匹是“鞭打式”,直到马匹听话;院浩则采用“鼓励式”,哄马匹听话,就像教自己的孩子,循循善诱。
在院浩看来,一切高水平马术的基点和起点都是平地,马场虽然没有俱乐部那么完备的障碍架、组合杆,但他并不因此感到遗憾。他深信,只要把平地上的基本功练扎实,总会有展示的机会。
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为适应市场需求,山丹马场逐步引进阿拉伯马、英纯血马、顿河马等国外优良马种对山丹马进行杂交改良繁育,培育出了“阿丹”“英丹”等新型骑乘马匹,这类马匹结合了山丹马和国外马的优良特征,成为国内旅游景区和各类马术运动会的主要用马,并多次助力选手在国内大型赛事上获奖。
“我们这里培育出来的速力马,大部分销往青海、内蒙古等地参加民族性赛事,也会输送到浙江、上海、四川、江苏等地的俱乐部。”院浩说,由于山丹马场高寒、高海拔,这里培育出的马匹适应能力强、耐力好,非常受买家欢迎。
“山丹马在整体力量、耐力和适应能力方面都是佼佼者!”
听到这些反馈,院浩欣慰而自豪。他最大的理想是希望培育的新型速力型赛马能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刚回马场时曾有人问院浩,是因为热爱还是在大城市混不下去?血气方刚的院浩没有回应,他觉得热爱无需言说。
倾情
立冬后,山丹马场一场现代马产业基地副主任、马匹训教部部长及马产业主治兽医刘国年经常匆忙地穿梭于马厩和草场之间。
冬春季是马驹呼吸道、肠道疾病高发期,观察不仔细或是处置不及时都会造成马驹死亡。这段时间刘国年始终绷紧着弦,一听到马驹生病就特别着急。“前天有两匹即将断奶的小马驹吃了青草开始腹泻,喂了药,注射针剂后,还在继续观察中。”刘国年担心地说。
在大伙儿的印象里,今年44岁的刘国年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只要遇到和马有关的事,他就会变个样。
有一天,刘国年在马厩发现一匹小马驹呼吸粗重,当他准备进一步检查时,发现小马驹已瞳孔散大、心脏骤停。“这是一个生命啊,你们怎么能这么粗心!”一向好脾气的刘国年忍不住发了脾气,万幸的是,通过紧急救治,小马驹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
在妻子许艳玲眼里,刘国年是个粗线条、不善表达的人。但他对马驹的细心和体贴却鲜有人及。一匹母马难产而死,刘国年专门将马驹带回家安顿在卧室照看。
小马驹饿了,就会到床边扯他的枕巾,不管几点,刘国年都会翻身下床喂奶。小马驹慢慢长大,奶量不断增加,一天要喝8斤奶,一个月工资2600元的刘国年还偷偷拿孩子的钙片给马驹补钙。
用许艳玲的话来说,“他对儿子也没这么上心过”。
工作28年,刘国年觉得现在的工作条件和父辈那时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在外逐马群而居。彻夜守护马群的父亲次日归来时,下巴上总有个红色圆坨印。父亲告诉他,为了防止马群丢失、受到狼群伤害,当马匹在野外休息时,牧马人会跪在草地上休息,为了防止睡着,便用鞭杆撑着下巴,一打盹鞭杆滑倒,人也就惊醒了。这便是下巴上红色圆坨印的由来。刘国年由此理解了老一代牧马人肩负的“为保国防养军马”使命。
1998年,18岁的刘国年接过了父亲的接力棒,从学习兽医到动物防疫检疫,再到马匹繁育改良、人工授精。他通过参加自学考试取得了山东大学畜牧兽医专业本科学历,带领的团队对冬春季马匹胃肠炎和间质性肺气肿等疾病有着独到的诊断经验,治愈率达到82%以上。
在速力马培育方面,2022年,山丹马场完成了中国农发集团下达的60万元山丹马杂交改良重大科技研发项目两年期任务目标,繁活杂一代马驹151匹;2023年繁活杂一代马驹113匹;截至今年9月底,马匹存栏730匹。
精进山丹马配种技术,稳住山丹马场在国内领先的配种技术地位,是刘国年的职业追求。“只有这样,才不辜负老一辈牧马人的艰辛付出。”刘国年说。
远驰
在广袤的老沙槽台草场上,刚刚巡查完草原有无人为踩踏、乱挖及车辆碾轧迹象的牧马人刘超,又忙着查看草的高度和密度。
草原巡查是一年四季持续的工作。每年夏天,草原要进行狼毒花等毒杂草的灭除工作,除草喷雾会影响其他草原植被,灭除人员需要背着喷雾器根据毒杂草的密度进行点灭。来年春天,山丹马场草芽萌动时,灭鼠便是关键。头天巡查完,刘超会把发现的鼠洞数量报告给队长,次日早晨领药,投放生物饵料,一天的巡护里程能达到12公里。
“最多一天能投多少料、填多少鼠洞?”
“从来没有计算过。”刘超憨笑着回答,作为从小在草原长大的孩子,他只要看到狼毒花和老鼠心里就不太好受——因为它们对草场的破坏太严重了。
刘超说,以前没有生物饵料,爷爷和父亲会用自制的小型弓箭灭鼠。和父辈相比,现在基础设施、条件越来越好,保护草原的方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先进。对他和同事们来说,保护草原不只是工作的内容,更是一代代人接力的行动自觉。
今年53岁的董福生是山丹马场一场副总经理,1988年高中毕业后到马场工作,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身穿80多斤的大皮袄在祁连山深处牧马的场景。
进山时,到了牧点先扎帐篷,找块平点的石头一铺就成了床铺,一进山就是40天,十天半个月出来一趟补充给养。
“有时打个盹醒来,一看天上有月亮,马脖子上的铃铛声传的悠远,那种感觉令人终生难忘。”董福生说,那会没有网围栏,放马的范围是五六千亩的草场,马走到哪人就要跟到哪。
从放马到开拖拉机,从畜牧到农业,生态保护的弦董福生一直紧绷着。上世纪80年代,马场职工口号就是“生产给生态让路”,后来,旅游业发展起来后,来山丹马场的游客多了,生态环境保护的力度也更大了。
“生态保护是根植于山丹马场人心底的信念。”董福生说。
以前,山丹马场没有工厂,人们只能靠山吃山,除了牧牛羊、牧马,没有其他谋生渠道。在老牧人心里,草原就是他们的饭碗、他们的生命。
而今,山丹马场建立起一套科学、完备的长效机制。为让草原休养生息,山丹马场对105万亩共牧区实施草原禁牧,严格落实“18.53亩草场承载1只羊”的科学承载量,实施禁牧休牧、按季节轮牧。为了减少人为活动对草原造成的影响,马场还动员群众搬迁,实施草原减畜禁牧,并发展高原夏菜、燕麦草产业,优化马铃薯种薯繁育,做活以“马产业”为基础的生态旅游文章,做到减畜不减收。
“通过这些年的保护,草原盖度和草品种明显增加。”山丹马场二场党委副书记、总经理刘建宏自豪地说。
在山丹马场,每年秋季和开春,见到此前并不常见的野生动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中农发山丹马场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钱述华说,通过草原围栏、退化草原改良、人工饲草基地建设、草原病虫鼠害防治及草原毒杂草治理等项目的实施,山丹马场草原植被综合盖度从80.34%提高到85.36%。去年,山丹马场营业收入6.6亿元,同比增长12.5%。
时代变迁中,新时代牧马人正沿着老一辈牧马人的足迹,在山丹军马保种、速力马培育及生态保护的道路上书写新的故事。
“生态好了,野生动物也多了,马场越来越好了。”刘超望着茫茫草原感叹,他牢牢记得100多只白唇鹿从远处经过的那一幕,那一刻的震撼,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