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山都有温暖名字
50多岁的赵德清一直有个“幸福的烦恼”。
这几年,老赵所居住的广西桂林市兴安县五架车村兴起了农家乐,尤其是到了葡萄采摘的季节,来村里游玩的城里人越来越多。于是,老赵承担了家里分配的一项重要任务——到村口接客人。
为什么说这件任务很重要呢?赵德清家离村口步行要10多分钟,旺季的每一天,老赵要来回10多趟。“确实有点吃不消。”嘴里说着累,可老赵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容。
“今年用不着我来回跑啦。”老赵拿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我可以直接把家里的定位发给客人,他们顺着导航就能找过来”。
有地就有名
用手机导航来指路,在城里早就司空见惯了。然而,在广袤乡村,能够标注在电子地图上的,往往只有村名。再往村里走,导航这个智能帮手就“爱莫能助”了。
“到村里就会发现,村路就像蜘蛛网。”兴安县民政局工作人员颜婷经常要到村里开展基层社区治理工作,“要么是无名道路,要么是一不小心就钻了死胡同,想找对地方还得问村民”。
地名,是公众在社会经济生活中使用最频繁、用途最广泛的基础信息。然而,在乡村地区,大量地理实体仍然缺乏标准地名,有地无名、有名无标、一地多名、多地重名、互联网地图地名信息缺失比较普遍。
在福建大田县,老百姓就有这样的疑问,为何“大田”没有田?“田阳八景”今天在哪儿?“大鼓山”缘何一地四名?“银顶格”为什么地名混乱?后经大田县民政局干部和专家多方了解情况,翻检大量旧志古籍、村史族谱,才发现,原来“大鼓山”是闽南方言“台阁山”转换为大田方言所误,“银顶格”是古银矿“银锭岬”之误等。
江苏省苏州市进入城乡一体化发展新阶段后则遇到了另一种现实问题:当小城镇里的街路巷、住宅区、桥梁等地理实体日渐增多,地名历史文化的挖掘和传承并没有跟上城镇建设的脚步,一些富有吴文化的地名在城镇开发中“隐身”。
2022年5月1日,新修订的《地名管理条例》正式实施。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摸清乡村地名管理现状,对照条例规定构建起科学有效、规范严密、配套完备的乡村地名管理制度。
回头看,这项工作并非只有了解地名和其背后的故事那么简单。随着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战略深入推进,乡村地区村落布局结构、公共服务设施以及生产生活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大量地理实体不断新建改建。比如某市经过梳理排查发现,当地乡村地区无名道路或不规范道路就有近千条。
过去,一个村庄有一个地名就够了。现在显然不够用了,村庄里的山水林田湖草沙、道路街巷、农业产业、公共服务设施等地理实体都应当被纳入命名的视野。
过去,地名靠老乡们口口相传、约定俗成。现在,人们在乡村地区的活动空间不断扩大,社会交往日益频繁、地名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使用频率越来越高、应用场景越来越多,农民出行、快递进村、工业品下乡、山货进城样样都需要地名来指位定向,利农惠农、助力乡村振兴的大事都需要准确、规范、便捷的地名信息提供帮助。
2023年,民政部在全国范围启动“乡村著名行动”。所谓“著名”,就是让老地名更加准确、规范,让新地名更符合新时代乡村风貌,更重要的是提振宜居宜业和美乡村的“精气神”,让更多乡村地名有温度、叫得响。
这项工作正在全国普遍推开,各地正在利用3年至5年时间补齐乡村地名建设短板,地名助力乡村振兴的模式路径基本定型,争取到2035年乡村振兴取得决定性进展时,乡村地名全面规范,城乡地名公共服务实现一体化、均等化,优秀地名文化成为乡风文明的重要载体和有机组成,地名赋能乡村振兴取得重要成效。
有名有乡情
给村里的道路起什么样的名字?虽然不像城市道路的名字那样,要经过研讨、审核、公示才能确定,天南地北的村民们也把起名当作一件村里的大事来办。县乡来的政府部门工作人员、文化专家提建议,村民也在动脑筋,大家齐心合力想为家门口的路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在五驾车村,有一条老路名为“钉子路”。这条路从几户人家之间穿过,细细长长,宽度仅供两个行人相向而行。
当村民坐在一起重新规划地名的时候,有人提议,“钉子路”与“钉子户”谐音相似,听起来不美,要不要改一下?
70岁的康鸾忠还记得那晚的场景,村里的老人没有丝毫犹豫就提出反对意见,不同意改名字。“连我都差点忘记这条路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康鸾忠说。
原来,这条“钉子路”曾经是古时湘桂走廊必经要道,向北经兴安到湖南,向南经榕江达桂林,今天的村道曾是过去的省道。古代交通落后,走商的人也得靠步行,一遇下雨便路烂泥滑。村民为了来往客商行走方便,便从村西秦代建成的灵渠河道里搬来坚硬的鹅卵石,一块块镶嵌在路面上,即便下雨天穿布鞋也不会湿鞋,于是村民世世代代管这条路叫“钉子路”。
“后来,村里人说起这条路,就希望留着这个老地名,大家希望留住钉钉子的精神,能吃苦耐劳,干事有钻劲。”赵德清的脚下,钉子路的路面已经从鹅卵石换成了青黑色的柏油路。此时,天空刚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雾霭氤氲的乡间小路向竹林深处延伸,仿佛走入了时间长河。
谷雨时节,这场乡间小雨一直在下,几十里外的湘江边界首渡口也是湿漉漉的。与五架车村村民把地名看作是灵渠岸、古道边的历史“长镜头”不同,在界首镇见底村的老乡心里,地名或许是时间的一次“定格”。
1934年11月底,红军中央纵队从广西兴安县界首渡口渡过湘江。当时,江上的浮桥数次被敌人轰炸破坏,在见底村等附近几个村庄老乡的帮助下,浮桥经过多次重新架设,最终红军主力顺利渡过湘江。
红军渡过湘江离今天已经过去80多年了,但是给界首留下了一段弥足珍贵的记忆。今天,在通往渡口的路上,几条新铺设的道路分别被命名为“红星”“红安”“红章”。兴安红军长征湘江战役文化保护传承中心副主任尹汤怀是当地区划地名论证咨询专家之一,说起这些地名的命名,他说,红星路主要是为纪念湘江战役中在此胜利渡江的中央红军领导机关军委纵队,用其代号“红星”命名;红安路为凸显红色兴安,用军委第一纵队代号“红安”命名,这也是从高速公路进入界首的第一条路;红章路为纪念军委第二纵队,用其代号“红章”命名,横跨在湘江上,是界首镇的主干道,也是当地最繁华、人流最多的道路。
其实,红星、红安、红章3个纵队的代号在红军长征历史上仅仅使用了2个月。“之所以用这3个代号来命名道路,就是想让人们记住湘江战役这段苦难辉煌的历史,铭记先烈事迹。红星、红安、红章3条道路的命名得到了群众的一致认可和交口称赞。”尹汤怀说。
好名助农兴
有了规范的地名,赵德清和五架车村的村民们在专家老师手把手帮助下,学会了把地名上传到电子地图平台,村里秋天收获的葡萄通过地图上能搜到的农家乐卖出了大半。
有了导航上的地名,湖南省石门县金穗农机专业合作社的负责人可以直接把合作社的位置发给进货的外地人。
有了地名,山东省济南市市中区民政局把部分优质旅游资源发布在平台上,游客能在导览平台详细了解乡村旅游景区的游玩项目、设施、观光点、文物古迹的具体位置,并查看实地全景照片。
城乡数字鸿沟是这些年新遇到的问题,而通过推进采集上图、规范使用、创新“一张图”服务,提升地名信息服务效能,能为农业农村、自然资源、乡村治理、文化旅游等领域提供标准、规范、详实的区划地名信息服务,为数字乡村建设打好“数据底座”。从这方面看,乡村著名行动起到了示范作用。
山东省莱西市院上镇邹家许村芹菜种植历史悠久,品质和口感都非常不错,但由于过去线上网络销售和线下合作门店销售及品牌意识不强,优质的芹菜一直“闷在深宫无人问”。不过,最近长出来的许村芹菜已经打开了销路。
许村芹菜合作社的邹树进最想感谢的人,是院上镇邮政投递员崔王建,“他主动牵头将我们的‘邹旭牌’许村芹菜进行定点标位,再由莱西市民政局对许村芹菜进行地图标注上传”。
崔王建想的是:“我们投递员每天能到全镇56个村庄投递,可以与印刷广告宣传单页合作,用于报纸夹页、包裹粘贴等宣传,让更多人知道镇上的好产品。”为了帮助许村芹菜谋出路,院上邮政支局全体人员也通过金融下村、支局优惠购等宣传,让更多商家了解许村芹菜,进一步拓宽了销售渠道。
乡村历来是中国人经济生活、文化生活的宝藏。这些年,村里的路修好了,房子建好了,农业生产经营活动丰富多样,农村的硬件设施跟上来了,但还需要软件来提高服务水平,助力乡村振兴。民政部相关负责人提出,乡村地名建设是乡村经济社会发展的有机组成,乡村地名服务提质增效就是为了服务乡村全面振兴,要结合不同乡村发展现状、区位条件、资源禀赋,合理确定工作任务,不搞“一刀切”,避免“一阵风”。
给每座山每条路起个温暖的名字,让各具特色的“地名+”在全国发挥越来越多的作用。
山东用乡村地名“采集上图”擘画乡村著名行动“好图景”,全省已命名乡村地名7000多个,累计新设乡村地名标志1.7万个,发掘“孔那里黑猪肉”“葛石大枣”等一批乡村特色地名产品,打造“乡村著名山东好品”300余个。
通过“地名+”的带动,山东省聊城市冠县积极整合资源,逐步形成了集农产品种植、加工、销售于一体的产销链条,特色产业发展日臻完善,聚合效应日益明显。
“每当喝起灵芝孢子粉,我就好奇灵芝是怎么种出来的。”家住河北廊坊市安次区的陈先生说:“这次通过手机在线地图搜到了冠县‘仙芝路’,我就驱车450公里慕名赶过来了。”
得益于冠县命名打造的灵芝街、灵芝园、灵芝镇,今年灵芝文化产业园外来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有名则灵,相信家乡的地名文化农产品能越走越远。”冠县灵芝文化产业园负责人董学堂自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