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吃过印象最深的水果，是甘肃敦煌“90后”越野车司机杨海龙寄来的当地特产：李广杏。这种在沙漠戈壁土壤上选育生长的水果，得名于汉代飞将军李广，受益于沙区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的独特气候，口感冠绝群“杏”。海龙说，他正忙着带沙漠徒步旅行团，沙漠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杏是自家产的，让我们好好尝尝。

人努力、天帮忙、政策好，沙里刨食离不开这九字真言。和海龙一样，我在科考时交下的朋友，都开启了他们沙里淘金的新旅程。

（一）

海龙是我们中国林业科学院的考察队先后两次去库姆塔格沙漠无人区开展野外调查时，在当地请的一位司机。他车技高超，在此起彼伏的沙丘上驾车游走自如，是野外调查车队的“扛把子”，基本没在沙丘陷过车。

在海龙朋友圈见过一个沙尘暴视频，那是六七月份，沙尘遮天蔽日，沙漠地区的老百姓讨生计不易。

海龙爷爷在甘肃省阿尔金山北麓的大红山有矿，甘肃安南坝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后矿就不让开采了。挖矿、放牧、种地，这是沙区老百姓过去沙里淘金的几门生计。近年来，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逐步建立和完善，西北沙漠地区很多矿区被纳入自然保护区管理体系，对采矿进行了严格管控。此外，国家大力开展退化草原和沙化土地的封禁保护，放牧和开荒种地也受到了管控。

现在，他们一家人都从事沙漠旅游工作：媳妇做敦煌至河西走廊环线的导游，自己则接一些旅游项目司机的工作。

沙区特色林果产业也蓬勃发展起来。敦煌的李广杏和葡萄，新疆的西瓜与哈密瓜，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磴口县的华莱士香瓜，都已经做到了相当高的产业化水平。

海龙家种的李广杏，在敦煌特殊的光热条件下，成为敦煌地区的标志性经济林果产业。因为极端缺雨，敦煌的农业依赖地下水灌溉。近年来，滴灌技术逐渐普及，灌溉用水量减少到原来的五成。李广杏每年７月初成熟上市，尽管产量并不高，但极其抢手，市场价甚至达到每斤50元，还供不应求，通过各类电商销往全国各地。杏之后，是丰收的葡萄，敦煌葡萄甜度高，也带动了当地的葡萄酒产业。上天给干旱区关上了雨水的门，却打开了水果品质的窗。

沙区地方政府和老百姓发挥聪明智慧，积极谋求产业转型升级。以敦煌为典型的沙漠旅游业十分红火。海龙说，疫情结束后，敦煌旅游迎来报复性反弹，他的工作需要好好排班。

干完我们这个活儿的当天晚上，海龙就坐飞机去了兰州。他做导游的媳妇在兰州恰好有1天假期，看到海龙秀出在兰州黄河边喝三炮台赏河景的照片时，我由衷的为他高兴。

（二）

车队队长王国伟，踏实稳重。常年在外跑越野车，晒得肤色黢黑。国伟是“80后”，早早踏上社会打拼，年轻时跟着老板挖矿，后来长期搞房地产。近几年，他兼职干起了沙漠、戈壁旅游的行当。他的一项重要业务，就是服务在敦煌、阿尔金山、库姆塔格沙漠、罗布泊甚至柴达木盆地等地开展野外考察的科研人员。

对于敦煌的沙、水、景、人，国伟都门儿清。我带队的野外调查，事前的准备都是请国伟代劳，包括车辆检查、油桶、水桶、干粮、灶具等。国伟跟科研人员的科考队，有十几年历史了。他特别喜欢地质学，在野外观测剖面、描述地貌、探讨形成演化历史时，国伟都能准确科学地表达。

走出沙漠的那一天，我跟国伟闲聊。

敦煌地区的光伏产业十分发达，由于风沙严重，光伏面板一年之内需要清洗两次，清洗光伏面板的水分流到地面，可以为植物的生长提供水分，加之光伏面板有效减少了地面水分蒸发，就更加有利于植物的生长。

国伟问我：抽取清洗面板用的地下水使用量如何管控？光伏基地建设通常需要推平自然起伏的沙丘，把顽强的、稀疏的原生植被破坏了，利弊如何权衡？

沙漠的夜晚，星空璀璨，非常浪漫，我们在帐篷旁侃侃而谈。和其他沙区老百姓一样，国伟爱沙漠，他希望科学家给予沙漠地热更多关注，希望对沙漠尽可能减少人为干预和破坏，保护好纯洁的沙漠。

王生瑞是我们的皮卡车司机，兼职厨师，身高1.9米，在沙漠里炒菜、拉条子，信手拈来，做的饭非常美味。

科考时，每天晚上生火做饭是我最喜欢的环节。生瑞最拿手的是拉条子。敦煌拉条子是宽面，有点介于安徽板面与刀削面之间。在沙漠中吃一碗热汤面，自然是奢侈的。每锅面只够两个人吃。科研人员通常都被礼貌地恭请先吃。但我总是蹲守到最后，只为等那一锅面汤。其中一个原因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沙漠里不能浪费一滴水。面汤要全部喝掉。当然了，面汤里面掺上风沙，那是难免的。我们戏言那是补钙。

返回北京后，生瑞接了一个接待模特沙漠走秀的工作，这份工作应该是比我们科考调查有趣多了。国伟老师的车队也忙活起来，他说，今年沙漠旅游生意好，冬天可以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三）

位于黄河“几字弯”顶部的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磴口县，则上演着另一个沙区故事。

磴口县地处乌兰布和沙漠和富饶的河套灌区“握手”之处，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在磴口，人们修建水渠，引黄河水灌溉农田和防护林，创造了“沙漠变绿洲”的奇迹。著名的黄河三盛公水利枢纽就在这里。磴口是河套地区千里沃野的守护者。

位于磴口县的中国林科院沙林中心“热带植物园”中，已经可以结出香蕉、火龙果、橙子、菠萝、荔枝等热带水果，供游客采摘游玩。沙区的老百姓也许吃过香蕉，但是却没见过长在树上的香蕉。采摘的价格是计件收费，可能南方的朋友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磴口，每年春节期间，这项采摘活动非常受欢迎，想要预约上可不容易。

这些都昭示了沙区增收致富理念的转变：在海龙、国伟和生瑞他们深爱的赖以生存的沙漠，人们从靠沙吃沙、吃矿、吃粮，到治沙、知沙、爱沙、护沙，最终实现生计改善、生态宜居、人沙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