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的风险投资
相较于历史,大多数读者更偏爱故事。英国金融历史学家、两届普利策奖得主塞巴斯蒂安·马拉比刚刚推出的《风险投资史》就是这样一本故事书。
在不少人的印象里,风险投资是神话般的存在。它掌握了改变风向的能力、创造财富的密码,但其运作法则却如魔法一般,隐藏在混沌中。
真相究竟在哪里?
或许,真实的投资案例能够帮助读者揭开风险投资的面纱,窥探其中的逻辑与人性。
故事是从世界顶尖的遗传学家之一帕特里克·布朗开始的。
布朗的家位于斯坦福大学校园内,附近就是风险投资公司总部云集的帕洛阿尔托沙丘路。
那是2010年。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的布朗经常跑到他家屋后的小沙丘上,伏在地上,透过圆圆的眼镜凝视眼前的植物。那只是一株并不罕见的野生三叶草,但恐怕连最棒的园丁也无法预料到,这些三叶草根茎的价值很快就会达到300万美元。
布朗在小沙丘上挖掘三叶草的行为与遗传学研究无关。他真正要做的是利用假期“策划”让畜牧业垮台。
布朗一直有很强的环保意识。他担心,占用了太多土地的畜牧业会导致严重的温室气体排放、水体退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等问题。因此,“地球显然需要一种更好的食物来满足21世纪不断增长的人口需求”。他希望发明一种比牛肉汉堡更好吃的素食汉堡,用市场的力量“驱逐”畜牧业。
很快,布朗开始带着明确的目标挖掘沙丘上的植物。他看上了三叶草,因为三叶草的根中含有血液中也有的亚铁血红素,如果处理得好,就能够模仿血肉的特性。只要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问题,风险投资人就有可能资助他成立一家植物肉汉堡公司。
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曾说:“理性的人适应世界;非理性的人让世界适应自己。”显然,布朗这样的创业者是后者。
其实,绝大多数风险投资人也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有些疯狂。他们坚信,“存在即合理”根本就是胡扯,现实世界就是用来颠覆的。
接下来,布朗骑着自行车来到当地知名的风险投资人科斯拉的办公地点。他向科斯拉阐释了他的想法——淘汰汉堡中的牛肉。他将“仿制”牛肉汉堡这项挑战分解为几个维度:气味、硬度、口感和外观。一旦分别分析每个维度,这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就被拆解为一系列可以解决的问题。比如,三叶草根的汁液滴到热炭上的效果恰似鲜血,它们在烤架上被烧得滋滋作响时会从红色变成棕色。
科斯拉用顽童似的目光盯着来访者,并迅速思考着布朗的方案,越听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科斯拉喜欢《星球大战》里尤达大师那样的人:赋予能够感受到力量的人权力,让他们利用自己的才能取得成功。他认真审视了布朗的人格魅力。布朗显然具备这样的素质:作为遗传学家,他才华横溢,而且他已经准备好闯入一个新领域,并且全情投入。因为他打算为此放弃他的学术地位、作为斯坦福大学教授的声望以及来自霍华德·休斯基金会提供的丰厚研究基金。
总而言之,布朗符合科斯拉心目中理想创业者的标准。
科斯拉就这样押注了300万美元在布朗的“不可能食品公司(Impossible Foods)”上。在2018年重述这个故事时,科斯拉高兴地宣布,该公司年收入将很快超过1亿美元。
不过,收入并不是科斯拉强调的重点。科斯拉说:“可以想象,如果布朗失败了,他会因为自称可以消灭畜牧业的狂妄言论而受到嘲笑。但是,这种嘲弄是错误的。尝试后失败与根本没去尝试,哪一个更好?你会选择哪个?‘理性’的人经常因不敢尝试而放弃人生的重要使命。”
在科斯拉看来,不管公司进展如何,布朗都应该被誉为英雄。当狂热的发明家们刚萌发出一个想法时,一切听起来荒唐、离谱才是正常的。但高成功率的项目不值得被赞颂,因为这些项目肯定无法改变人类的未来。
很显然,科斯拉将“非理性”拔到了一个高山仰止的地步。虽然在通常情况下,它只是个贬义词,但仅就创新创业这件事来说,非理性不一定是坏事。毕竟,唯有对现实世界中习以为常的存在持怀疑态度,并且同时具备挑战的意愿和勇气的人,才有可能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颠覆者。至于风险投资,就是要从那些拥有超强能力的颠覆者中寻找最合适的种子,助他一臂之力。
这也是风险投资所遵循的逻辑。从本质上说,它是基于指数法则运转的。在风险投资基金的投资组合中,一般都是少数成功案例创造了绝大多数价值回报。同样,在整个行业中,也是少数基金和投资人获得了行业中绝大部分的利润。因为总喜欢押注于高失败率、高赔率的初创公司,风险投资人的想法在大众看来往往不太靠谱,尤其是在最初的阶段。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们的成功才显得更加传奇。哪怕连续投资20家看起来不靠谱的小公司都没关系,只要有一家成功了,就是胜利。而且,万一这家公司是谷歌呢?
风险投资人评判风险与回报的方法代表了一种独特看待世界的方式。比如,大多数人可能都相信,专家才是推动一个领域发展的中坚力量。但是,正如我们从科斯拉对布朗的投资中看到的,这种观点并不是绝对的。专家虽然最有可能推动科技进步,但激进的新想法往往来自“门外汉”。例如,零售创新并非来自沃尔玛,而是来自亚马逊;媒体创新并非来自传统媒体,而是来自各种互联网平台;新能源汽车并非来自通用或大众,而是来自特斯拉以及其他造车新势力……
需要明确的是,风险投资行业远非十全十美,但也绝不是万恶的。确实有很多风险投资人过于看重资本的短期效应,其中一些人的行为甚至只能用性质恶劣来形容。比如,用巨额资金稀释创始人的股权,把真正的创新者踢出局;通过烧钱补贴大战谋求行业垄断地位;“指导”那些糟糕的公司美化报表,从而到股票市场上去割韭菜……但这些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林子大了虽然什么鸟都有,但相比于害鸟存在的害处,林子大的优势还是更重要一些。
或许,正如作者所言,风险投资帮助塑造了创新,而不仅仅出现在有创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