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盏,从喜诞、辉煌、衰落、消亡到今日浴火重生,走过了路漫漫一千多个风雨春秋。
一盏春茗千秋梦——建盏,从喜诞、辉煌、衰落、消亡到今日浴火重生,走过了路漫漫一千多个风雨春秋。
爱屋及乌
平生嗜茶。爱屋及乌,自然而然喜欢茶具:诸如茶壶、茶罐、茶盏、茶宠等。其中的茶盏,从前最爱宜兴紫砂。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作为一名新闻记者,为了紫砂,我专程赴南京采访宜兴紫砂一厂、紫砂二厂,有幸拜会了中国紫砂泰斗顾景舟大师,拜赏了他手制的石瓢、鲍尊、乳鼎、供春壶、兰言壶、均玉壶、莲心壶、云间如意壶、玉露天星提梁壶等国宝级珍品。从此,见紫砂,便有如瘾君子,欲罢不能。当然,看到其他名瓷茶具,如景德镇青花、粉彩;德化如意白瓷、盖碗玉瓷;以及仿哥窑、钧窑、龙泉窑、汝窑的茶具珍品,也是心仪的。
至于建盏,闻其名,只知其产于建阳地区。上世纪90年代中期,友人自闽北来,送黑瓷茶具一套,说是建盏,嘱勿转赠他人,因无知不懂珍惜,只当一般茶器使用,几经辗转搬家,迄今已不知所终。
我也曾去过建阳,那里位于福建省北部,建溪上游,武夷山南麓,另称潭城,是福建省最古老的五个县邑之一。“曲阜出孔丘,建阳有朱熹”,北孔南朱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一如长江、黄河的源远流长。我来到这古风习习的人文胜地,人们津津乐道的,除了朱熹、宋慈、游酢等脍炙人口的历史名人外,街谈巷议的竟多是建盏,文人雅士把玩的是它,市井乡民淘宝的是它,商家琳琅满目持货待贾的还是它。
对于依稀相识久违多年的建盏,我不能不刮目相看了。何况,我对于茶和与茶相关的器皿情有独钟,自然便开始了对建盏前世今生的探索和寻觅……
建盏千秋
建盏烧制始于唐代,兴盛于两宋。
宋代,朝廷建立了贡茶制度,贡茶产地需要一种方法来评定茶叶的品位高下,于是,逐渐发展形成了一项有趣的竞赛——斗茶。当时,上至皇帝下至黎民斗茶成风,在建阳贡茶产地尤甚。
宋代文人在分茶的过程中,也会通过巧妙的搅拌,在茶沫上画出禽兽鱼虫、山水人物图案,与现代人在咖啡的泡沫上做画颇为相似。更有甚者,可以在茶沫上作诗,称为“水丹青”——苏轼就曾写诗称赞分茶技艺高超的谦师和尚:“泻汤夺得茶三昧,觅句还窥诗一斑。”由于宋代茶色尚白,所以建安地区出产的黑釉茶盏,不仅利于观察茶汤上面的浮沫,更是衬托茶色之白的最好器具。
建安黑釉茶盏始烧于五代末北宋初年,起初以烧造无斑纹通体乌黑的茶盏为主,称为“乌金釉盏”,当时只在建安产茶地区流行。北宋初年,朝廷把建安地区划为贡茶产区,建立了北苑茶园,黑釉茶盏也被专门进贡朝廷。随着宋代茶文化的不断发展,北苑茶园成为当时全国最大的贡茶产地,产品层出不穷,以追求冲泡后的茶汤色白为佳,常以“似雪”“胜雪”赞之。这种独特的茶文化极大地带动了黑釉茶盏的烧制,茶盏的新品种也不断花样翻新。建阳水吉以烧制的具有东方民族色彩的乌金釉盏见称于世,中国陶瓷史上名之曰“黑建”“紫建”“乌泥建”等,后来烧制的兔毫盏,成为当时最流行、产量最大的建盏品种,这一点,从古窑址出土的大部分建盏是兔毫盏可以得到证实。
宋徽宗曾在《大观茶论》中提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意思是建盏以青黑色为贵,最好是带有月光下兔毫的光泽,那就是所谓的兔毫盏。
宋代,水吉烧制的兔毫盏被称为宝碗。当时的名人黄庭坚作词曰:“兔毫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清汤。”精于茶道的蔡襄在《茶录》中提道:“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
建盏的烧制地点,与宋代首屈一指的贡茶产地,都在建安;无独有偶,在紫砂兴盛的明代,宜兴附近的阳羡山上,同样也出产闻名天下的阳羡茶,似乎烧制名茶具的地方,总有一款名茶伴其左右——茶具因茶而生,茶因茶具而媚,两者相辅相成,也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几多风雨飘摇,建盏历经岁月的风霜。明代之初,明太祖朱元璋为警戒宋朝奢靡之风,取消了团饼进贡,一种更能保留茶叶原香的散茶泡制方法——团茶(即现代人的饮茶方式),渐渐取代了原来的团饼技艺。团茶的普及,结束了建盏气象万千的时代,自此,当年流光溢彩的建盏,慢慢被世人淡忘,至清代,建盏完全断烧。
上世纪30年代,一位名叫普拉曼的美国人,在福州古玩店里看到造型凝重、温雅晶莹的建盏后,爱不释手,聘请了一位中国向导,亲自驾车来到水吉镇,找到古窑址,带走了八大箩筐匣钵、碗块和黑釉瓷器,其中的一种大口内敛广肩小底的钵式碗,至今中国尚未发现。普拉曼在他后来的《建窑研究》一书中写道:“无名的宋代陶工制造出那崇高且文雅的建瓷,其精美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
近30年来,随着建窑遗址的挖掘,出土了大量建盏,古雅厚朴的建盏,又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一些富有烧制陶瓷经验的手艺人通过长期摸索,基本恢复了烧制建盏的技艺,产品也更加丰富多样,除了经典的茶盏外,也有茶壶、茶叶罐和花插等新品种。建盏在当今的茶文化中,远不止是实用茶具,更是具有收藏价值的陶瓷艺术品。
今日风采
这两年,我又专程探访古窑址,与我相伴的是水吉镇的宣传委员陈毅明先生。水吉镇距县城33公里,约1小时车程。小陈告诉我,水吉有8个村,面积278平方公里,人口不足4万,基本上以烧制建盏为生。
建盏陶土,在南山村。我们驱车南山,远远地便见南浦溪委曲婉转而来,正是枯水期,碧溪瘦芦花似雪,树木苍苍红土灿然,古陶建盏的身躯母土,就在这里。离南山不远的后井村芦花坪,是古代建盏主要烧制地。于是,我们又前往后井。一进村,只见满山遍野的瓷片、匣钵堆积如山,连山路两旁和小河里也随处可见,可以想象,当年建盏的烧制,曾经是何等兴盛辉煌洋洋大观!
水吉镇林建站站长徐祖明老师是研究建盏的专家,特地赶来为我做向导。他说,建窑遗址很多,1954年6月,华东考古队到水吉考察,就挖出7个建窑遗址,这是新中国成立后首次发现这块布满瓷器残片的土地蕴藏的秘密与价值。尽管建窑遗址不少,但最重要的是芦花坪、牛皮伦、大路后门、社长埂4个遗址。
我跟随徐老师来到芦花坪。站在芦花坪向远处瞭望,可见一条长龙蛰伏山腰。徐老师说,这就是世界上最长的龙窑了,有135.6米,从唐代起开始生产黑瓷,是最古老的建窑遗址。我们沿山而行步上龙窑,风声娓娓相随,犹如龙吟细细。据说当年此窑一次可烧制瓷器3万件以上,窑炉附近曾采集不少“供御”字样垫饼。
站在龙窑上,看遍地建盏泥坯,四围植被茂密,秋水如镜,远天如烟,秋雁横空,嘹唳声声,遥想昔日窑火连天,商贾云集的繁华景象,一切有如梦幻……
上世纪70年代末,芦花坪建盏被重新挖掘出来。1981年3月,样品被送往北京。两个月后,中央美院、北京故宫博物院等数十家文博单位,50多位专家、学者云集建阳,参加“恢复宋代建窑兔毫釉产品鉴定会”,从而确认建盏为中国十大名瓷之一。千年建窑,犹如一颗出土明珠,重放异彩。建盏烧制,梅兴二度,又在建阳遍地开花。
下山来,我们访问了芦花坪建盏有限公司,那是2007年由孙福昆、孙寒冰父子两代经营起来的建盏制造厂。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如同兔子身上毫毛一样纤柔的金兔毫盏、银兔毫盏,见到了釉面密布银灰色金属光泽小圆点、形似油滴的金油滴盏,见到了灰色或深灰色的灰贝釉、橘红色的柿红釉,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据说,两宋建盏兴盛时期,曾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非洲、中东、西欧等地,在“南海一号”沉船和“华光礁一号”沉船的考古挖掘中,都发现有大量的建窑黑釉瓷器,现在,在东南亚诸国,建窑仍拥有广阔市场。如今,建阳建窑建盏制作技艺的非物质遗产代表性传人已有13人。
我与陈毅明、徐老师且行且看且谈,转眼便是黄昏。晚秋的暮色如同画笔,把芦花坪和龙窑描摹得古意苍苍古趣盎然。我们虽依依不舍却也不得不离去,徐老师说,回城去吧,去看看城里的建盏一条街,那是新时代的建盏王国呢。
我与小陈如嘱来到位于建阳西区的“建阳建盏文化街”,洋溢现代气息的通街大衢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建盏商铺或堂皇富丽或古朴高雅,数不尽花色品种和千姿百态的建盏,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我问小陈,这条街上的建盏商家共有多少人?小陈说,从当年的十几家,发展到今天,约略有300来家吧。
我们信步而去,来到“谭艺轩”。主人何宝兴先生热情来迎,他是1979年参与推动古窑挖掘并恢复建盏制造的有志之士和建盏能人之一,迄今36年,兢兢业业从事建盏事业。他家的金兔毫盏、银兔毫盏,纹路栩栩如生光彩夺人,让人摩挲再三赞叹不已!
如果把建盏内敛温润玲珑剔透的兔毫、油滴盏、鹧鸪斑、矅变等花纹放大,其风情韵致,美丽华贵有如油画。难怪唐朝诗人刘禹锡在《西山兰若试茶歌》里,赞美建盏纹彩“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
是啊,美妙的建盏泥坯,在千度高温之上、创作出非人工可为的天造地设的神秘莫测的绮丽华彩,它不能不让你浮想联翩让你古今莫辨让你艺思飞扬,让你倘若有幸拥有一枚珍品,便会终生相随不弃不离!
建盏因茶而兴,因茶而灭,因太平盛世而涅槃。
建盏,这伟大的土与火联姻的神奇的玲珑儿,这八闽大地浴火重生的古精灵,此行建阳,有幸与你相识相知,从此爱你,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