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日报·中国经济网记者 郑庆东 齐 平 陈果静

信用是市场主体安身立命之本。如何通过改善市场信用环境，降低交易成本、优化资源配置、防范经济风险，是推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个重大课题。

日前，经济日报记者赴杭州调研网商银行，深感国人的信用犹如一个出人意料的“富矿”。挖掘这个“富矿”，不仅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财富，还有望破解诸多发展难题。

从信任到信用

由于缺乏抵押物、财务信息不透明，小微企业很难获得银行信贷支持；而缺少贷款记录，无法实现信用记录的积累，又使得融资难上加难。2015年，我国批准成立民营银行，试图发挥机制活、效率高的特点，破解这个世界性难题。

浙江网商银行是首批设立的5家民营银行之一。4年过去了，网商银行交出这样的成绩单：向1746万家小微企业提供无抵押、无担保的纯信用贷款3万多亿元；户均贷款余额2.6万元，平均每笔贷款1.1万元；80%的客户是首次获贷，意味着网商银行是为在传统银行风险评估体系里“零信用”的人发放纯信用贷款；平均贷款周期90天。

网商银行发放的最短期贷款是凌晨借、下午还。“猜猜这是从事什么行业的？”网商银行行长金晓龙自问自答：“菜贩子！”

几万亿元资金贷给近2000万个小微企业，是怎么做到的？这样做的底气又是来自哪里呢？

“信任、互信是最大的未开发财富”，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的这个判断，是浙江网商银行“上级”蚂蚁金服集团众多业务的起点。

网络购物刚起步的时候，为让没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双方建立信任，他们推出第三方支付工具“支付宝”。蚂蚁金服集团董事长兼CEO井贤栋说，支付宝更准确地说应该叫“信任宝”。

为解决客户对网上交易安全性的担心，支付宝推出“你敢付，我敢赔”，承诺对被盗账户全额赔付。由此，电子支付迎来爆发式增长。

2010年，支付宝“阿里小贷”为阿里系电商卖家提供无抵押、无担保的纯信用贷款。没想到，这条“一秒到账”的鲇鱼，哗啦啦地搅动了金融圈。

几年间，网商银行的客户范围从网上扩大到线下，几乎全是小微网商、个体工商户。这些商户一般不超过5人，往往一人开店就能带动全家就业，约占全国小微商家的六分之一，对经济形势的变动最敏感。这些“小微中的小微”如同中国经济的毛细血管，单个体量小，但总量大，汇集起来就是强大需求。

在杭州市滨江区一个名叫“馍家”的小店门口，记者见到“90后”小老板张泽林。在路边摊卖肉夹馍的时候，他就梦想开家店，但资金短缺是最大掣肘。偶然间张泽林发现自己在网商银行竟然有10多万元的信用贷款额度，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在手机上提交了贷款申请。没想到，3万元即刻到账，他靠这笔钱租下了合意的店面。

没有从银行贷过款，也没有任何抵押物，贷款额度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张泽林摆路边摊时，扫二维码收取的每一笔流水记录、客群消费类型等，全部转化为信用记录，成为网商银行授信的重要依据。而每个客户的信用记录汇入银行模型，就建立起一套越来越有效的信用评估体系。

蚂蚁金服集团总裁、网商银行董事长胡晓明表示，这些“小微”缺的是信用记录，而不是信用。我们要通过创新，把潜藏在他们身上的信用挖掘出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富。

先小额介入。随着贷款次数增多，信用逐渐积累，授信额度越来越高，资金价格越来越低。胡晓明把这叫作“陪伴客户成长”。

数据显示，今年5月以来，网商银行的小微商家贷款猛增70%以上。西藏、山西等中西部地区商家贷款涨幅都在成倍增长。

网商银行正在拓展的农村金融也循着这一思路。农民普遍缺乏信用数据，发展农村金融的核心同样是要发掘更多数据。由此，农民网上交易的支付、生活缴费等，都成为其信用记录的重要部分。

河南内乡县回乡创业的孙均政开了家淘宝店，销售家乡土特产蒲公英。他就是这样用20万元信用贷款购买加工设备、扩大经营，年收入上百万元，带动了全村的蒲公英种植和加工产业发展。

从信用红利到信用经济

与传统银行通常不超过15%的审批通过率相比，网商银行平均73%的审批通过率高得惊人；而不良贷款率却保持在1%左右的低位。胡晓明说：“这充分说明中国的小微企业是很有信用的！”

当然，这背后离不开有高科技支撑的风险防控体系。

风险防控是金融的命门。互联网时代，基于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手段，风控的逻辑和手段都在发生深刻变革。金晓龙说，传统的金融风控思路是“洗白”——通过调查，加深对客户的信任；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假定，绝大部分客户是守信的。

记者走进位于杭州市学院路德力西大厦的网商银行总部，迎面是3块LED大屏。左边大屏24小时滚动着该行的贷款客户总数、累计贷款金额等，就连贷款的时间分布、地域分布也清晰可见；右边大屏显示着该行的累计合作机构、累计合作服务客户等数据；中间大屏显示的则是网商银行大数据风控的核心数据，包括诈骗识别、行业差异、资产状况、企业经营能力、账户安全，以及交易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等。

与网商银行类似，把个体账户关联和网络评估结合起来，把经营流水数据和行为数据结合起来——充分依靠大数据、云计算，更注重实时动态地评估客户资质，而不只依赖事后信贷报表，是多家互联网银行风控的鲜明特色。

支付宝的第五代风控系统可通过人工智能识别风险。技术人员向记者介绍，如果风控系统识别到一笔转账存在风险，一般是收款方账户的交易历史、资金流转等比较可疑，系统会主动提示“可能遭遇电信欺诈”，建议用户取消或延时转账。

蚂蚁金服开发的智能风控解决方案“风险大脑”，让传统监管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在支付宝总部，蚂蚁金服集团监管科技事业部副总经理王黎强告诉记者，通过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等金融技术支持，“风险大脑”可提前感知风险，对传销、非法集资、金融诈骗等风险进行精准识别。

比如，在人们扫二维码交易的时候，不到1秒钟，系统就完成对这笔交易多维度甄别，并根据支付场景、交易方信息、交易环境以及客户的行为特征，判断交易是否存在风险。再比如，用传统的人工识别方式进行线下排查，很难辨认出自融平台，但通过技术手段对企业“体检”，分析企业架构与关联方信息，企业图谱会迅速呈现并预警高风险企业，优质企业则可当即获得金融服务。

据了解，过去一年，“风险大脑”协助各地金融监管部门识别疑似涉众非法金融活动平台近1.6万次，发现疑似非法集资平台5000多家。其中近三成被立案查处，预计为群众减少损失上百亿元。

智能化正在改写银行业竞争格局。以往，大银行不愿意为小微企业贷款，一个重要原因是信息不对称且单笔甄别成本太高，发放一笔小微贷款平均人力成本就要2000元左右。而网商银行每笔贷款的平均运营成本仅2.3元，其中2元是花在电费和存储硬件费用上。

强力可靠的风险防控，将更多信用释放出来：随时打开APP，3分钟完成申请、1秒钟放款、全程零人工介入——网商银行这套“310”模式已被复制到全国数十家金融机构。

“信用是一种十分宝贵的资本，能有力促进社会资源合理配置，体现社会公平。守信的人将得到更多资源，失信者一定会受到限制。”井贤栋相信，前所未有的信用经济时代向我们扑面而来。

从信用体系到信用社会

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崇尚信用的观念深入人心；而作为现代市场经济制度的基石，我国的信用体系建设从零起步，已建成世界上收录人数最多、数据规模最大、覆盖范围最广的征信系统。

国家金融信用信息基础数据库即央行征信系统，目前累计收录9.9亿自然人、2591万户企业和其他组织的有关信息——基本上在全国范围内，为每个有信用活动的企业和个人建立了信用档案，个人和企业信用报告日均查询量分别达550万次和30万次。

这个迄今全球规模最大的征信系统，构筑起我国社会信用体系建设的重要基础。世界银行发布的《营商环境报告》指出，中国信用信息指数已连续3年达到满分。

不仅如此。2018年，我国首家市场化个人征信机构——百行征信（信联）挂牌，其内容主要覆盖金融信用信息基础数据库尚未覆盖或覆盖不全面的领域，不仅有银行流水，还包含支付宝、微信乃至上千家网贷平台的数据。加上132家企业征信机构和97家信用评级机构，我国征信的市场组织格局初步形成。

市场经济本质上是信用经济。信用意识大幅提升，社会信用环境显著改善，诚实守信的生态基本形成，信用已成为中国人的“富矿”。那种认为中国人不讲信用的偏见和陈见可以休矣！

在杭州公交调度指挥中心，4块大屏幕24小时动态显示全市公交站点、线网和实时运营数据。杭州市公共交通集团战略发展研究所副所长罗序旗告诉记者，通过与大数据联网，调度中心随时掌握客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连每个租借点的公共自行车是否短缺、损坏也一目了然。

凭借良好的大数据基础，杭州在建设信用城市方面走在前列。打开“信用杭州APP”，可以看到查信用、惠信用、学信用、信用地图等4大应用模块。其中，惠信用是通过对个人工作状况、住房状况、司法记录、信贷历史记录、社会信用等进行分析而形成的个人“信用画像”。分值高的市民在旅游、医疗、教育、文化娱乐、公共交通等方面可享受不少便利。2018年6月，杭州市还启动“美丽杭州 免押城市”建设，提出力争用2年至3年时间，打造成全国首个“信用免押金城市”。

蚂蚁金服集团信用业务总监谭薇薇认为，每个需要押金的地方，其实都存在信用缺失。蚂蚁金服尝试对芝麻信用分高的用户在衣食住行等多方面给予优惠，最典型的是免押金——小到骑共享单车、使用充电宝、借用雨伞，大到租车、租房、住酒店。她说，共享单车推出的信用免押骑行，累计服务用户上亿人次，违约的仅50多例。

国务院5年前印发的《社会信用体系建设规划纲要（2014—2020年）》提出，到2020年，我国社会信用基础性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基本建立，以信用信息资源共享为基础的覆盖全社会的征信系统基本建成。日前发布的《关于加快推进社会信用体系建设 构建以信用为基础的新型监管机制的指导意见》进一步强调，要发挥信用在创新监管机制、提高监管能力和水平方面的基础性作用，更好激发市场主体活力，推动高质量发展。

伴随着信用体系建设加快，我们正大步迈向信用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