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年累月悄悄融于生命的阅读,可以令所有发言、演讲或者对话都充满空灵
4月的一个午后,淅淅沥沥的雨水终结了山城连日来反季的闷热。等到周红将滴水的雨伞收拢倒立,把它靠在镂花铁门一旁,然后徐徐步入客厅,参加这场读书沙龙的8位女性便来了7位——有一位将永远缺席。时钟当当作响,指向2点。
夹着古筝琴音的哀婉曲子在屋里轻轻飘荡,似是怀念那位不在的友人。虽然,这个读书沙龙纯属几个文友在蜗居里的自娱自乐,但两年多来,我们很少缺席。13平方米的小小客厅,两盆水灵的绿萝垂挂,船木桌上配一壶香片摆碟点心,几个不再年轻却各有故事的女子,暂且放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牵绊,围绕读书和生活,碰撞间自见真性情。那些经年累月悄悄融于生命的阅读,可以令所有发言、演讲或者对话都充满空灵。我喜欢这样书香味弥漫的下午,既随性又随心。我们探讨“虚构”与“非虚构”,探讨“文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探讨文学如何从客观存在的事实中鲜活生发,摇曳多姿地呈现着时代风貌、历史事件和民生百态。
这天沙龙的主题是“与生命相关的一切”。那位将永远缺席的朋友名叫沙华,是个小说爱好者和写作者。上个月,她通过微信给我发了篇读书心得,叫我给她提点意见。5000多字的美文里,她记下了从20岁第一次读《活着》到43岁第十次读《活着》的感受,其中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并且真心认同——“活着就好,活着就得允许一切是非对错共存,活着便是最大的真实”。我知道,沙华终于与别扭了几十年的自己达成和解。这个酷爱读书的女子,15岁时因为父母对自己的惯常疏忽,由感冒发烧的小病继而酿下了终身病痛。过去的很多年,沙华在艰难复杂的生活中抱怨而行,直到年岁的增长带着她一页页翻开生活的真相,犹如她在渐渐长成的过程中一次次重读余华的《活着》——“起初我带着瞧闹热的心情去看书里那个男人的不幸,最终顿悟了热爱生活、珍惜生命”。3月的一天,沙华病发离世。我们看见,那本已经翻得破破旧旧的《活着》还搁在她的床头,经年泪水浸泡得眼睛肿肿的老母亲,亲手为离去的女儿换上带青竹印记的长裙。
我们在沙龙上分享沙华留下的贴心美文,一番静默后,气氛又渐渐欢脱起来。这个下午,刚刚退休、快人快语的周红是主讲,这次她谈的是山城的故事——那些与这座新兴直辖市有关的文学作品。她说,这座城市生她养她,自是与生命息息相关,所以,每每看见这样的文本,她都不会放过,写得精彩的,更会手不释卷。文友们大多跟周红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山城人,即便如我来自川西,摸爬滚打10余年,也足以让我与这座城市血脉相连。所以,一大堆文友们最为熟悉、充满地域特征、却蕴含深意的事物,在愈见闹热的读书对话中被一一列举出来:山城里,有倔强得“一辈子只哭一次”的重庆女人,她们以自己的爱恨情仇酸甜苦辣创造了一座满是“女老板”的大城市;“棒棒”爬坡上坎挑重担,这种依据山城特殊地貌而在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盛行的“力气行当”,早已随着高楼电梯以及发达的运输业日益衰落,如今只能在老商圈觅到他们的踪迹,“最后的棒棒”生存成谜;真正好吃的火锅与小面,藏在某个小巷深处;穿越山城魔幻3D的轻轨里,载着正在创业的年轻人,载着进城打工城市立足却又回乡创业的巴渝农民……“这些真实存在着、却被山城雾气遮蔽的本土故事,在文本里相互联系、相互碰撞,发出响亮的时代之音,显出山城人深藏骨子里的倔劲儿和韧性,昭示着改革开放40年的沧桑巨变”。
午后时光总是短暂。时钟再次当当响起,指向5点,这是几个女子褪去文艺外衣、回归人妻母亲角色的时候。结束之际,听得年纪最小的晓晓夸起《南方人物周刊》上的《黑夜的病人》,说文中用《百年孤独》马尔克斯构建的深陷失忆泥沼的马孔多小镇做比喻,讲现实中的失眠会导致记忆力衰退,很是生动——“患者慢慢习惯了无眠的状态,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致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喜欢拿手机追网文且常常通宵达旦的晓晓,最近正闹着失眠。“放心,你才不会失忆呢!瞧,只有你还记得咱1月份聚会桌上摆的什么点心。只是呀,放下手机确实要点毅力。”大伙一边散去一边打趣,外边雨水已经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