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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2018年4月8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诗意中的雄安
□ 刘学斤

岁月弹指

雄安,今天作为一个地理上的概念,特指雄县、容城、安新及相关区域。其前世,或可一直追溯到春秋时代燕桓公迁都临易,亦可追及汉朝卢绾和他的孙子卢它,汉景帝刘启封卢它为亚谷侯。

为爱寒溪一棹清,

沿溪上下觅鸥盟。

卢侯故垒今何处?

荒苇寒烟亚谷城。

这是清朝著名布衣诗人边连宝当年在今天的雄安新区做私塾先生时写的一首诗。相传卢它受封后,安置在亚谷村。宋代时,筑雄州城,在城东一里余又筑外罗城,临近的亚谷村于是改称亚谷城,谷和古同音,所以亚谷城又习惯写作亚古城。

晨出鄚州城,回首古易京。

百楼不复见,草白寒雉鸣。

鸣角角,黍纂纂,昔谁城此公孙瓒。

城南城北陂水满,寒蒲如剑出水短。

大火焚巢天不忧,野凫醉眠沙上暖。

(陈孚·过雄州怀古)

汉末,公孙瓒筑易京城。建安三年(198年),袁绍破城,后赵建武四年(338年),石虎“患其坚固”,又毁之。易京城只剩了遗址,遗址上来了居民,渐渐形成村落。宋朝的苏东坡和元朝的陈孚,都曾将公孙瓒的故事入诗。

燕南垂,赵北际,其间不合大如砺。

至今父老哀公孙,烝土为城铁作门。

城中积谷三百万,猛士如云骄不战。

一朝鼓角鸣地中,帐下美人空掩面。

岂如千骑平时来,笑谈謦欬生风雷。

葛巾羽扇红尘静,投壶雅歌清燕开。

东方健儿虓虎样,泣涕怀思廉耻将。

彭城老守亦凄然,不见君家雪儿唱。

(苏轼·送将官梁左藏赴莫州)

这样的诗,读来总感觉岁月在弹指间,沧桑复沧桑。

五代时期,雄安一带风云再起,先是周世宗柴荣北伐,后是宋辽交恶,后世人感慨良多——

世宗北伐志犹勤,山后宁容地剖分。

天意自留耶律氏,人心俄变殿前军。

五朝庶见真神武,再世何难嗣守文。

反覆兴亡无处问,瓦桥关外又斜曛。

(姚鼐·咏周世宗)

已割燕云十六州,雄关形势笑空留。

两河地与中原陷,三镇兵谁一战收。

细草鸣駞非故垒,夕阳饮马又中流。

长江南北天难限,一线何烦指白沟。

(查慎行·自雄县至白沟河感辽宋旧事慨然作)

过白沟河,就是容城和雄县地界。

即便盛夏时节,白沟河里的水亦无奔腾咆哮之势,然放眼望去,却可观。

耳边仿佛响起元朝人刘因的句子:

宝符藏山自可攻,儿孙谁是出群雄。

幽燕不照中天月,丰沛空歌海内风。

赵普元无四方志,澶渊堪笑百年功。

白沟移向江淮去,止罪宣和恐未公。

又响起清朝人陆次云的句子:

道出白沟河,沉吟唤奈何。

古今陵谷变,高下战场多。

厉鬼依残骨,耕人拾断戈。

烽烟嗟又甚,搔首一悲歌。

就是这条河,向东向南曲折蜿蜒,在雄县城西和城南近乎划出一个直角,当地又叫大清河的河,一千多年前,其著名程度远超出今天人们想象。它做了两国的界河,河这边是大宋,河那边是大辽。

在空中它细若游丝,在现实社会,那时候,它就像一根时常绷紧的敏感的神经。

静水深流

入金,雄安不再是边地,变得安静。

宋朝的顺安军不复存在。活在金朝的宣和进士刘著心中,顺安却存在着,作为一个地名存在着。

万折狂澜肯倒流,归心梦寐在东周。

平生快意君知否,今日驱车过白沟。

(过白沟趋顺安)

刘著要去的顺安,即今天的安新。

太平时世屡丰年,胜事空闻父老传。

郭外桑麻知几顷,船头鱼蟹不论钱。

六朝兴废渡河年,旧国归来更黯然。

八月边城山未雪,芦花藉藉已漫天。

(顺安辞呈赵使君二首)

离开时,他写下这样两首七绝。

有些东西随着历史长河永远逝去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随着历史长河逝去,随时会走入现实之中,如同容城境内的易京城,即便已成废墟,化作陈迹,走到诗人刘因笔下,亦会不同寻常,别有风骚。

刘因是容城人,是容城三贤之一。他留给故乡的诗充满凛凛郁郁之气,总有一种风骨在。

秋声浩荡动晴云,感慨悲歌气尚存。

洒落规模余显德,承平文物记金源。

生存华屋今焦土,忠孝遗风自一门。

白发相逢几人在?苍烟乔木易黄昏。

(七月九日往雄州)

古戍寒云接渺茫,故乡游子动悲凉。

江山自古有佳客,烟雨为谁留太行。

野色分将愁外绿,物华呈出夜来霜。

海门何处秋声急?极目沧波空夕阳。

(登雄州城楼)

腹地要冲,改朝换代之际,大抵是不会幸免于刀光剑影的冲击的。然而,当刀光剑影收敛之后,沐浴在如水的光阴中,雄州可入诗,亦可入画……

元朝以降,特别是在明清两朝,从京城下江南,或从江南上京城,如选择旱路,多会经涿州、新城,过雄县(明洪武年间,雄州降为雄县)、任丘……这一时期,与雄县相关的诗,量大,内容丰富。作者当中,有河北乡贤,又有非河北籍历史名人及康熙帝玄烨和乾隆帝弘历,他们以诗记史,以诗写景抒情,可谓精彩纷呈……

高秋惬登眺,平楚动悲歌。

楼橹何年废,前朝争战多。

云开瀛海戍,尘静白沟河。

翻笑咸平际,金缯满塞驼。

雉堞倚云平,关河控古城。

独凭秋阁迥,千里暮山横。

洒落和戎策,凄凉款塞盟。

瓦桥遗迹在,览古若为情。

(登雄州城楼)

新闻箭一般化为旧闻,回首过往,人们总会情不自禁地吟唱。

往事如风

雄安的历史当然不是从宋朝开始的。但留给雄安的诗,最早大抵是宋朝人写的。

古关衰柳聚寒鸭,驻马城头日已斜。

犹去西楼二千里,行人到此莫思家。

(奉使契丹初至雄州)

宋至和二年(1055年),正与宋祁同修《新唐书》和《新五代史》的欧阳修受朝廷委任,出使契丹,刚到雄州,即写下此诗。

是时雄县称雄州。

过雄州,再向前,过白沟,即是辽国。

宋人使辽,由南而北,必经雄州。宋朝官员文化程度大都不低,担任使臣者到了雄州,多有题诗。年长欧阳修十二岁的胡宿“学问文章,当世推重”,其墓志铭即欧阳修撰写。

庆历八年(1048年)和嘉祐二年(1057年),胡宿先后两次使辽。

谁将粉水扫天衢,万里全开晦景图。

百尺冻云飞未起,一筝寒雁远相呼。

由来封略非三代,大抵渔樵似五湖。

欲望繁台何处是,繁台不见见平芜。

(登雄州视远亭)

北压三关气象雄,主人仍是紫髯翁。

樽前乐按摩诃曲,塞外威生广莫风。

龙向城头吟画角,雁从天末避雕弓。

休论万里封侯事,静胜今为第一功。

(寄题雄州宴射亭)

自宋太祖赵匡胤开国到宋仁宗赵祯登基,已过去三代。胡宿在朝时,宋辽两国,相安无事。诗言志。在对待契丹人的态度上,胡宿希望维护现有和平局面,诗中所谓的“静胜”,正是他政治主张的体现。

宋辽两国在景德元年(1004年)订下澶渊之盟,之后一百多年间,互派使臣,据说平均每年有六七次之多。旅途上的孤寂、期盼与向往,亦反映在这些肩负王命的使臣的文字中。

嘉祐四年(1059年)冬,与弟弟沈辽和《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并称三沈的沈遘使辽。次年初春,回到边城雄州,他喝醉了,他高兴啊,就像十年前考中榜眼那么高兴;终于回家了。这一年,他刚三十三岁。

济济新声出禁潢,边城一听醉千觞。

明朝便是南归客,已觉身依日月傍。

(使辽还雄州)

有戏文说东汉大将姚期镇守草桥关,且不论戏中的草桥关是否即宋朝的三关之一,亦不论冀中民间流传的宋将杨六郎镇守三关口传说是否与史相合,戏文和传说或多讹误。但宋朝的三关,瓦桥关在今天的雄县,草桥关在今天的高阳,益津关在今天的霸州,三关之外即为辽地,确曾作为史实存焉。

赵北燕南古战场,何年千里作方塘。

烟波坐觉胡尘远,皮币遥知国计长。

胜处旧闻荷覆水,此行犹及蟹经霜。

使君约我南来饮,人日河桥柳正黄。

城里都无一寸闲,城头野水四汗漫。

与君但对湖光饮,久病偏须酒令宽。

何氏沟塍布棋局,李君智略走珠盘。

应存父老犹能说,有意功名未必难。

(赠知雄州王崇拯二首)

元祐四年(1089年),苏辙使辽,他的诗,写景,写意,亦写史。

苏辙的诗,如结合何承矩和李允则守雄州的掌故以及沈括的记载,更易理解。熙宁八年(1075年),沈括亦曾奉命使辽,他说,瓦桥关北与辽人为邻,素无关河为阻,早年间,守将何承矩始议“因陂泽之地临水为寨”,到熙宁年间,“自保州西北沉远泊,东尽沧州泥沽海口,凡八百里,悉为诸涝,自是倚为藩篱”。他亦记叙了李允则守雄州的故事。

刀兵暂歇,主和派和主战派在很长一段时间亦达成共识:在边地,战备是不能懈的。

两国的和平相处,伴随使臣的沉吟,在继续。

马头今日过中都,得到雄州更有书。

道路莫嗔音信少,天寒沙漠雁全疏。

(使辽至雄州)

后世会记住二十四岁即中状元的才子彭汝砺的名言—政唯其善,人唯其贤,亦会记下他在雄州写下的这首诗。

但,这样的共识和沉吟,终随辽国的灭亡、金人的兴起,变成历史一页,翻过去。

翠色满湖

明清两代,雄安总体是安稳平静的。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四十二岁的高阳人孙承宗中进士,入翰林,从此开始波澜壮阔的仕宦生涯。

白洋淀曾滋润孙承宗坦坦荡荡、轰轰烈烈的人生。他曾在淀边许多村庄停泊,歌唱。

屋后青秧水畔扉,方舟曾忆系渔矶。

柳花日扑人头白,柳叶青青燕子飞。

——这是他献给东田庄的。

西风吹雁几行秋,一老河干理钓钩。

最是渔家双醉眼,豆花棚下有孤舟。

——这首是他献给同口的。

下面这首,权作是他献给白洋淀的三首诗之一吧——

独抱江湖意,不涉江湖边。

此日望洋水,还同秋水篇。

远岸疑无地,悬流别有天。

浮槎不可问,何以济长川。

定兴人鹿继善和容城人孙奇逢,是他的追随者。

白洋五月看花回,馥馥莲芳入梦来。

再订东君明岁约,钓台明月胜云台。

芦月栖栖青艇横,暝暝初破晚钟声。

芰荷香遍白洋水,烂醉渔歌天海宏。

他们的诗中,有着跟孙承宗相同的对白洋淀的恋与爱。

亦有波澜一时而起。

一湾荇藻问风余,旧是文皇驻跸墟。

鞍马曾闻说麦饭,雪风谁忆似巾车。

千年胜迹应怀古,十里清波久化鱼。

此日重来访逸老,倍增感慨立踌躇。

此诗是新城五公山人王余佑寻访洛汪淀乐驾台时所写。

洛汪淀又称洛王淀或劳王淀,“在新安县南十八里,明成祖过此命军士筑台,名曰乐驾”。

狂飙般的靖难之役,明成祖终成胜利者。

并著南冠亦偶然,何妨酌醴复烹鲜。

孤花自缀三春后,病树犹居万木前。

失路马行枯麦里,飏空尘起大车边。

戴盆莫怪频瞻望,也是城南尺五天。

畿南赤县夕烽连,边鄙曾蒙胡虏怜。

秸赋萧条仍禹贡,桑林焦灼又汤年。

作霖谁副兴云望?繁露空繙致雨篇。

何日南山理芜秽,荷锄同种豆萁田。

五十六岁的钱谦益眺望着历史,亦眺望着现实和未来。

崇祯十年(1637年)的一个清晨,他从雄县出发,奔向人生的下一个驿站……

这条通往京城的官路上,亦走过数下江南的康熙皇帝玄烨和乾隆皇帝弘历……

康熙十八年(1679年),玄烨二十六岁,踌躇满志。阳春三月,他离京,入雄县境。随后数日,一直流连于白洋淀风光景色之美。

遥看白洋水,帆开远树丛。

流平波不动,翠色满湖中。

玄烨把白洋淀称为白洋湖。

作为燕赵交界处,又是白洋淀水东流咽喉的赵北口亦曾如此风光无限地出现在弘历笔下——

红桥长短接溪川,溪上人家不治田。

半笠沧波三月雨,一堤杨柳两湖烟。

孳将鹅鸭无官税,捕得鱼虾足酒钱。

今日饱餐渔者乐,鸣榔春水绿浮船。

少年时的记忆总是值得回味的。

蟹舍渔庄认旧游,两行衰柳入雄州。

主人重见头如雪,弹指流光廿八秋。

猎猎寒飔旆影斜,行人争看使臣车。

石蓝衫子双丫髻,忆共渔童折藕花。

(雄县题馆舍壁二首)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初冬,三十九岁的纪晓岚出京城由涿州经雄县、赵北口南行福建。十一岁时,随父亲纪容舒入京,他走的亦是这条路。二十八年过去,天地改换,亦唤醒他沉淀于心底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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