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副刊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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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2018年4月7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生死契阔的分量
□ 李咏瑾

万物流转,生机不绝,清明节既是对过往的纪念,也是对未来的期待

90岁的小舅公终于决定今年清明不来四川扫墓了,“老喽,实在走不动了”。

他原本坚持了多年的清明扫墓不同一般。每年清明前夕,他先是在上海的太爷爷太奶奶墓前磕头:“阿爸姆妈,我去看哥哥姐姐了。”然后80多岁的老人巍巍起身,执意拒绝儿孙的陪伴,行程1600多公里,独自从上海坐火车赶到重庆下辖的一个小县城里,给我外婆扫墓:“大阿姐,我来看你了。”之后再坐500多公里的火车,赶到贵阳,去给当年三线建设时扎根那边的二哥扫墓。最后,再满身风尘地回到上海,给安葬在太爷爷太奶奶旁边的三哥和五妹扫墓。

最后的最后,这个早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也疲惫了,他在太爷爷太奶奶的墓前复又点上一炷香:“阿爸姆妈放心,四川和贵州我都去看过了。”据我的小表妹说,每逢这个时候,小舅公哭是不会哭,岁月的重重沧桑早已沉淀为深深的皱纹,湮没了他所有激烈的表情。他只是在坟前疲累歇息,偶尔垂首,比哭还伤心:“我们这一辈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他常常会在坟前回想起幼时和兄弟姐妹在清明踏青的日子。古时的清明又叫“踏青节”,适逢仲春与暮春之交,也就是冬至后的第104天。孩子们眼中的清明和成人眼中的大不相同,成人世界的这一天真正地寄托了哀思,而对孩子们而言,上坟祭拜只是一个形式。依照家里大人的规矩恭恭敬敬磕过头之后,清明的重头戏就是在野地里撒欢、追逐嬉闹。最早的清明本身就是一个好节气,《历书》上这样介绍它的由来:“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在“八九燕子来、九九耕牛遍地走”之后,清明正是一段清新整洁、生机勃勃的好时光,耕犁翻起的土壤黝黑濡湿,桃花与梨花倾吐的彩霞交相辉映,孩子们站在田野里遥遥眺望,看见别人家的风筝飞起来、再飞起来,最后吹落到长江的那头去。

在孩子们的嬉闹中,我外婆作为大姐,要跟母亲去采撷最为新鲜的艾草,拧出清香扑鼻的汁水,再拌进自家磨细的糯米粉中,制作清明节的时令美食“青团”。江南人喜欢吃甜,豆沙馅的青团是少不了的;但是还有一种青团更受家人欢迎,就是新鲜荠菜加马兰头、香干的咸味青团。马兰头和荠菜是散布在野地里的珍馐,每年也就在那倏忽而逝的短暂春光里迸发。采集艾草、荠菜和马兰头制作青团,本来就是伸开双手接受春之馈赠啊。奇怪吗?为何这一主祭祀的节日没有被放在底色沉郁的寒冬,而安排在这春意盎然的清明?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这是要告诉人们,万物流转,生机不绝,清明节既是对过往的纪念,也是对未来的期待。

当年给小舅公做青团的大阿姐现在葬在一处高山上,前边就是悠悠流淌的长江。其实外婆在世的最后十多年间,早已被我接到了成都赡养。总觉得比起重庆的酷暑与潮湿,她应该更喜欢成都平原的温润。没想到她在垂暮之年,哪怕最后思维都不甚清晰的时候,仍反复交代我们要把她送回重庆。原以为她是想跟早已过世的外公团聚,但当我给她扫完墓转身眺望长江时,心里突然悟到外婆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她要葬在看得见长江的地方。长江的另一头,是她这一生都心心念念的故乡,那里葬着她的祖先、父母和兄弟手足,还有她深深追忆却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长江边依旧有别家的孩童放着风筝,很少有人知道,放风筝其实也是清明的习俗。过去的人们将风筝放到极高远的天际时,会一刀剪断牵线,任凭风筝被吹到天涯海角,据说这样能除病消灾,给自己带来好运。还有人会在风筝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再遥遥地期盼风筝把自己心事带给天上的神明,或是那些日夜思念却再也见不到的亲人。一晃已耄耋之年的小舅公仍旧仰头看着那只越飘越远的风筝,只是往昔身边陪他一起看的孩子们早已不在,只剩他自己一头白发在风中飘着。他知道倘若自己也不在了,他那些子孙后代每年清明的时候再也不会来四川和贵州了,也再没人会在太爷爷太奶奶墓前禀告他们四散在各地的子孙的现状。三代之后的子孙,纵使相逢,也不会再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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