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话,是说钉匠的技术一定要高超,不然找不到活
听到“钉锅钉碗吆,钉锅钉碗吆”的喊声,就知道外地的钉匠来了。人们找出破了的家什,先后跑出门,到处观望。在麦场边,或乡村公路上,有位异地口音的钉匠,放下两只木箱,摇着手鼓,招揽生意。
母亲听到后,拿着破瓷杯或瓷碗,旧布包着,到钉匠跟前,叽里呱啦说话。别人听不懂,不知说什么。我们村里多是回族,母亲是东乡族,钉匠是从东乡县来的,自然属于同一个民族,就用母语交流。
在许多工匠中,让人印象深刻、念念不忘的,算钉匠了。他们收了庄稼,安顿好家中事务,扛一条扁担,挑两只木箱,一箱装工具,一箱是带炉的风箱,翻山越岭,走乡串户,外出找活,赚些小钱。曾经去过的村子,混得很熟了,知道有没有活,能干多久,挣多少钱,心里有数。
钉匠选一块空地,放下两只木箱,拿出小凳子,坐在树荫下,慢慢取出铁锤、铁砧、金刚钻、铜丝、弓、磨刀、弯钳等东西,一一摆在地上。人们已围了一圈,挣着递去破家什,问多少价钱,想快点钉好。
破裂的铁锅铁瓢,铝壶铜碟之类,需要焊补,才结实耐用。在风箱火炉上,点燃晒干的木炭,随风箱拉杆推进抽出,啪嗒啪嗒响着,炭火燃烧起来。火中的焊刀烧红后,用铁钳夹住,置于裂缝部位,烧熔焊锡,流进缝隙,焊接起来。
瓷器脆硬易碎,裂为两半或三五半。要钉补完整,做到滴水不漏,继续使用,是不容易的。那时农民困难,瓷碗瓷茶杯瓷罐等器具,都是凑钱买来的,视为珍宝,小心用着。若不慎破裂,也不丢掉,小心保存着,等匠人钉补。有句“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话,是说钉匠的技术一定要高超,不然找不到活。
钉匠做活时,双膝并拢,铺一层护巾,如工作的案几。接过瓷器,看出现的裂纹裂痕,破损的程度,确定钉眼位置。查看过后,刮净上面的污垢,用布带扎紧,使其恢复原状,夹于两膝之间。然后拿起金刚钻,左右拉动弓弦,在裂缝边打眼。过几分钟,钻头上蘸点清油,为其降温。
拉动弓弦的样子,似在演奏二胡乐曲,吸引许多人来围观。钉匠拉着弓弦,摆摆头颅,摇摇身子,故意做出幽默滑稽的动作,惹得人们一次次发笑。打好孔眼后,用弯钳夹住铜丝,用小锤敲击,制成小铜钉,钉入对应钉眼,使其严丝合缝。最后抹上细土,打磨抛光,铜钉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焊好器具后,里面盛满清水,静静置于一边,看是否滴漏。器具钉补的好坏,是否美观,都为次要,关键是不能漏水,可继续使用。
穆斯林老人爱戴眼镜,镜片是石头的,很名贵,价位上千元或几千元不等。有时不慎破裂,包在棉巾里,去就近集市,找钉匠钉补。镜片的钉补技术,比铁器铜器瓷器高多了。技艺不精、较为粗心的,怕钉补不好,或摔了赔偿,一般不敢轻易接活。
除了常见的钉匠,村里还来过不少铁匠、银匠、石匠、毡匠、皮匠、染匠等,做铁铲,制银簪,刻磨扇,织褐子,染布料,缝皮衣,样样都会,人人羡慕。他们心灵手巧,技术娴熟,对破裂的件件器物,变魔法似的,转眼钉补好了,恢复原状,得到大家一致称赞。
小时去舅舅家,常听到人们说这“池”那“池”的,我不懂东乡语,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觉得挺神秘。问问母亲才知道,是说东乡族工匠,谁名气大,谁做工精,谁得到人们的好评。
长大去东乡县,发现不少地名,以当地工匠名称命名。如托木池,意为铁匠;阿拉苏池,意为皮匠;坎迟池,意为麻匠;免古池,意为银匠;阿娄池,意为背篼匠;伊哈池,意为碗匠。
据资料考证,元代成吉思汗西征时,许多俘获的撒尓塔工匠随军来到中国,大多居于河州东乡。这撒尓塔一词,在中世纪中亚广泛使用,后演化为东乡族称谓。现在的东乡族工匠,或以工匠命名的地方,跟东乡族的历史渊源、传统文化都有密切的关系。
时光悄悄流逝,年老的钉匠不断故去,新钉匠不适应社会发展,赚不到钱财,放弃这一行当,外出打工。加之生活水平提高,人们不再钉补破裂的器具,钉匠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得另谋生路。钉匠小锤的敲打声,风箱的啪嗒声,悠然拉动的弓弦……那些精湛的技艺也许只能留存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