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艾草不择土壤,枕着风,依着时光,热闹而静寂地自枯自荣着,一年又一年,不离不弃
我家的门上,插着一株艾草。开门关门的空档,艾香扑面而来。这株艾草是母亲送的,母亲说,要过端午节了,插几株艾草,驱驱蚊蝇。
我时不时地望望、闻闻这株艾,时不时地忆起家乡端午节里独有的那一味。
家乡有一条小河,河边随处可见艾草。每年的四五月间,艾草长得最为葱郁。端午节这一日,母亲会趁着天光微亮之时,挎上篮子,来到安静了几个季节的小河边采艾草。艾草虽然不是金贵的植物,可母亲从来都舍不得将艾草连根拔起。母亲告诉我,留着艾草的根茎,明年还会长出新的艾草来的。
披着清晨所有光泽的一株株嫩绿的艾草被母亲采下来后,又被母亲有序地摆放在篮子里,挎在臂弯下,运回家。进得院子,母亲把去年插在门上的艾草取下来,换上刚刚采回来的鲜艾。如果有哪一家没有去采艾草,母亲听说后,会热情地送上一把。
随着天光的渐次明亮,家家户户的门上陆续插了艾草,整个小村开始荡着艾草香。
被母亲换下来的枯艾偶尔会被村里手巧的老一辈人要了去,做些艾叶荷包、艾叶香囊,分发给村上的小孩子们。
纤纤素手飞针引线间,那些祝福与祈愿就一股脑地装进了艾叶荷包、艾叶香囊,一同装进去的,还有端午的味道,以及小村人传承下来的淳朴民风民情。
母亲懂得一点艾草的功效,大抵得益于学过中医的外公的指点。因此,插在门上的枯艾通常情况下会被母亲收起来,放在阴凉通风处留用。
有一次,我生了头皮屑,母亲煮了艾草水,洗几次,就不再生头皮屑了。还有一次,我患了眼疾,母亲也煮了艾草水,让我闭起眼睛熏蒸,熏蒸几次,我的眼疾就治好了。母亲见证了艾草的诸般好处,就把艾草的好说给村里人听。村上谁家的孩子染了风寒,起了湿疹,也会向母亲讨教疗法。
艾草似是平凡的植物,可细火慢熬,便有了消肿散结之功能,这就是艾草的与众不同的本事。艾草之所以能够在传统的习俗里万古长存,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年,由于父亲工作的变动,我们举家迁往几百公里之外的一座陌生的小城。母亲偶尔也会逢端午之日去市场买把艾草回来,可总感觉买回来的艾草少了点味道。
家乡的亲人听说后,捎来几枚艾籽,春天到来之时,母亲谨慎地把艾籽种到楼下的空地上。
一场春雨过后,艾草齐刷刷地露出小脑袋。母亲看了又看,说:“这艾随和,你把它种在哪里,它就在哪里安家,像家乡人一样。”艾草的这种随遇而安的品行不也像母亲吗?
母亲的艾草不择土壤,枕着风,依着时光,热闹而静寂地自枯自荣着,一年又一年,不离不弃,仿佛一种执念;母亲的艾草味道极浓烈,采过艾的手,用清水洗了一遍又一遍,艾的味道依然徘徊在手上,久久不肯散去,好像一种眷恋。
去母亲那,和母亲到楼下看艾草。五月瓦蓝的天空下,几朵粉白中,一株株艾遗世独立地生长着,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它们来。
“种这个做什么呢?”一位年轻的妈妈和她的孩子路过时,好奇地问母亲。
“你看,它旁边的花长得多好!有艾的地方,蚊虫自然就躲了。要过端午了,给你几株艾,插门上,驱蚊蝇呢。”母亲弯下腰,一边笑着作答,一边随手采下几株艾草,递给那位年轻的妈妈几株,又递给我几株。我留了一株,剩下的,给了母亲。
我常常瞧着、嗅着母亲送我的艾草,常常赏读着艾草沉静、内敛、奉献的品行。艾草的这些与生俱来的品行注定与端午的文化习俗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结,这情结已经融到人们的精神里,源远流长,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