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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6年9月15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拜月情思
李尚飞

看似简单的中秋拜月背后隐藏的情思,是一种纯朴意愿的纯朴表达,是一种绵厚文化的绵厚接续。

与平常的蒸馒头、烙饼不同,做中秋月饼的时候,祖母显得格外大方:平时珍而重之的清油,被她一勺一勺地掺进面粉里,这样做出来的月饼,才会显得又酥又脆。她得尽量把那个巨大的铺满了案板的面团揉得均匀,使清油完整地渗进去,显现不出或淡或浓的痕迹来。于是,我们兄弟这样的“游手好闲”者也便派上了用场:一个粗大的擀面杖,被我们一人一头牢牢地握住了,从面团这头压到那头,压平后的面团被祖母再次揉在一起后,我们继续来过。直到祖母满意为止。

面和好以后,祖母每每表现出我们平素看不到的一面——她在制作月饼,却似乎是在展现一种沉淀在她的血液里只是偶尔显露的民间艺术。那些泛着微微黄色的面饼,被她用梳子齿在四边一按,便有清晰而整齐的纹路显现出来,宛若饰了云彩的花边;然后,她用一枚针,由上往下、从左到右地画过去,寥寥几笔,一个栩栩如生的猴子形象便浮凸而出。剩下的点色料的工作,自可让我们去做,她则在旁边指点:眼睛可用绿色,尾巴可用黄色,腹部可涂个红色的肚兜。祖母的创造力在绘饰面饼时表现得淋漓尽致,猴子或偷桃,或捞月,在她的手里形态各异,活灵活现;我们在涂抹色料时也显得异想天开,只管好看好玩,恣意点涂,是否符合常理倒是次要的了。

家乡的鏊子,相比我后来在山东看到的做煎饼的鏊子大许多厚许多。烙月饼的时候,为了兼顾表面和底面,上下都放有柴火。经过如此工序制作的月饼,显得肥硕、敦实,像成熟的麦粒似的。制作好的月饼上,那四边的“云彩”呈现出淡淡的将向远方飘去的态势,而猴子,则以更为饱满丰盈的姿态,张着怪异而灵动的眼睛,在蒸腾的热气中呼之欲出。

祖母却常常表示不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不能做出邻居家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十二生肖。那些“作品”我是见过的:猴子就是猴子的形状,老虎就是老虎的形状,被夸张变形后,它们往往显得憨态可掬,艺术的味道十足,真想象不出吃它们的时候该如何忍心下口。但在我的心目中,祖母的月饼却是无与伦比的,它香甜,酥软,就像祖母讲的那些久远的故事一般。

品尝月饼那是后面的事情,最先出炉的,还轮不到我们,那是要献到供桌上去的。一个四方的桌子,被庄重地摆放到院子里,呈奉在上面的,不但祖母有做的月饼,还有祖父放的白酒,父亲切的西瓜,母亲洗的红枣,旁边还有我们点燃的香和蜡烛。河西走廊的月亮,镶嵌在深蓝如天鹅绒缎般广袤的天宇,显得格外大,格外明。皎洁的月光,从天空洒下来,空中像布了一层闪着银辉的霜。天上的圆月,与地上的月饼,似乎在那一刻获得了某种神秘的联系。远处是祁连山静默的黑魆魆的剪影,近处是萧萧的白杨,整个天地宁谧得像沉默在历史深处的简牍。在那无边的清旷中,一灯如豆,在澄澈的月色之下,形成一团氤氲的温馨的红晕,如同满怀希冀的祝颂,如同突破空阔的祈愿。后来,我曾听过一首歌:“神月高悬,美色融融,银光洒遍,大地山川;众人仰首,齐声颂祷:神光普照,天河永远……”往往在那时,我总会想到那个场景,那个从周代流传至今的朴素仪式;而我同时,也读懂了那看似简单的中秋拜月背后隐藏的情思,那是一种纯朴意愿的纯朴表达,那是一种绵厚文化的绵厚接续。民族文化的根,就通过这种形式,植种在了我们的灵魂里。

我的祖母,许多年前,去世在一个大雪弥天的夜里。而这个仪式,就由我的母亲传承下来。每到中秋,我不能回家的时候,都会打电话过去,而通过母亲或遗憾、或欣悦的絮叨,我还是能依稀闻到家乡“土月饼”沁人心脾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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