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沟渠堰塘的乡村,是病态的乡村,像人的血管胆道被阻塞一样
常在乡间行走,最让我疾首痛心的,是堰塘沟渠。
堰是农村的脉络,没有它,那些田和地,就缺少水分,就会干涸。就像一个被抽了血的人,苍白无力,等待死亡。稍一细心,就会发觉现在农村的水田大量减少,基本上旱了。我一问才知道,农村已少人来修堰,多年无人管理,堰垮了,或是阻塞了,水到不了稻田。一家一户无力维修,加上地盘也属于各家各户,无权去动土砌石。不得已,只好旱了田,种玉米和小麦或杂粮,甚至荒芜。
童年时,我家的门口有一条堰,长约两里。每年冬天,社员们都会淘堰,就是把堰浚通,如果有塌方,一定要砌上堡坎。那堰不仅夏秋通水,一年四季也流水潺潺。于是有小鱼儿,小虾米,小螃蟹,小蝌蚪,小黄鳝和小泥鳅。它们是我儿时的玩伴。小鱼儿常常能用手捧到,用一个破碗装回家喂养。
现在乡村的堰涸了,没有水,还叫堰吗?当然农村的儿童也再没有我小时的乐趣,住在半山或丘陵顶的孩子,连小鱼儿啥样子都没有见过。
没有堰的乡村,没有灵气。
我问徐大爷,现在的人咋不修堰呢?徐大爷说,咋修呢?种田还赔钱,人们都进城打工了,买粮吃比种庄稼划算。如果劳力折合成工钱,种粮赔本呢。在城里看大门,一个月也有一千五,能买五百斤大米,一年都吃不完。
徐大爷快八十岁,门牙全掉,说话不关风,只是精神尚好,居然喂了一头羊。每天放羊,晒太阳。羊是他的伴,也是他过年时等待城里打工的后人们回家的快乐所在。
可是没有堰沟,给羊饮水还得回家。以前集体生产时,牛羊饮水,就在堰或塘,甚至可在堰塘淘菜洗衣呢,极方便。
我去村长家小坐,村长是我文友的二叔,我也跟着叫二叔。二叔,咋不修堰了呢?
二叔五十出头,脸像树皮一样皱巴巴的,眼睛也是浑浊的,像是没有睡醒。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明白我说的意思,慢腾腾地回答:修啥子堰?现在村里没有积累,倒欠账,修堰要给工钱呢。
哎,都怪我离开农村太长了,忘了早不是大集体生产的年代,修堰只需记工分。 二叔的脸上全是无奈。
我想起老家黑水凼沟的权叔。那时,我们生产队要修条堰,中途这堰要过条干沟。那年代,没有管道可用,只好土法上马,用木条子加泥巴,做成渡槽,联结起干沟两边的堰。权叔就是在做渡槽时摔了下去,脖子歪了,再没有回过来。当时生产队补助了一百工分,后来土地下户,再没有人管他了。权叔的晚年,十分凄凉。
现在,这条堰彻底报废了。
我回老家看到歪着脖子的权叔,心酸不已。
当乡村的堰渐渐被人们遗忘的时候,人心远离了泥土。乡村除了叫“老家”“故乡”外,已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缺少沟渠堰塘的乡村,是病态的乡村,像人的血管胆道被阻塞一样。
望着一条条残败的堰,我沉默无语,就如这广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