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化中求生存，谋发展，似乎也是艺术特别是商演艺术发展的必由之路

明代沈德符的《野获编》记录过南京一位马姓昆曲演员的故事，后来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更是依此写出了著名的《马伶传》：有一次，安徽富商出钱请兴化部、华林部两戏班同堂演出同一剧目《鸣凤记》，兴华部在大厅东边，华林部在西边。开始，两个戏班还不相上下，演到严嵩的重头戏《论河套》时，华林部演严嵩的是李伶，兴化部演严嵩的是马伶。两边的观众都朝西看，赞赏李伶演绝了。有人开始把座位向西移，不一会儿，观众都涌到西边去了。东边台上的兴化部无法再演下去，马伶更是羞愧万分，戏未终场就跑掉了。这以后华林部就在南京的戏班里一枝独秀了。三年杳无音信，马伶突然又回到戏班，恳请当年的徽商再开一次宴会，还是和华林部唱对台戏，演的还是《鸣凤记》。这次马伶演的严嵩活灵活现，对面华林班的李伶发现自己的演技比马伶差多了，走到兴化部台上，跪在马伶面前，愿拜为师。从此，兴化部的声名又超过了华林部。别人问马伶，何以演技有如此大的进步，马伶告知，听说当今宰相顾秉谦与严嵩气度神态十分相似，便到京城顾秉谦家里当了一名仆役。三年来，马伶每天都注意察看顾秉谦的一举一动，聆听顾的笑貌言谈，仔细揣摩，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马伶传》这个故事总是被人提起，更多是在强调向生活学习，刻苦自励，后来居上。换个角度想，它也映射出很多艺术形式在历史发展中必须面对审美要求的变化。当年的剧目很多呈现的都是同一时代的内容，那时的观众看戏大约就和我们现在看电视剧一样，不但要求演员唱得好，还要演得“像”。今天则不然，即如盖叫天被称为“活武松”，其实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武松什么样，而是根据艺术的渲染凝练自己想象出来的。像昆曲这样一个古老的剧种迁延至今，不管是《牡丹亭》、《桃花扇》还是《琵琶记》，其内容都与现代生活相去甚远，观众已经不在乎你演的书生小姐是否当年那个样，而是更在意整体的戏剧氛围。几个大学同学相约去梅兰芳大戏院看昆曲《牡丹亭》，回来在朋友圈里又发照片又发感慨。说第一次看昆曲就有一种惊艳的感觉。问她们听得懂吗，答曰不大听得懂，但唱腔、身段、场景、情节都值得欣赏，舞台设计、服装、美术、灯光都是亮点。可见，现代的昆曲越发体现出戏剧作为一门综合艺术的特性，早就不是厅堂前红氍毹上单调的且歌且舞了。想要抓住观众，就要从各方面都下足功夫。

文化艺术并不等同于文化遗产，必须适应不同时代观众的审美需求，不断地来点儿变化，让自己丰满一些、立体一些。在变化中求生存，谋发展，似乎也是艺术特别是商演艺术发展的必由之路。

马伶这个榜样虽然未必完全适用于今天的昆曲，推而广之，对其他很多行业却有启示作用。

比如我做了三十多年的新闻，就很需要马伶这样贴近模仿对象的勇气以及对细节的观察力。这也是时代进步和技术发展倒逼出来的需求：想起我们这些人初入行的时候，你不去现场不接近采访对象很难写出一个字的，因为别无获得信息的渠道。今非昔比，现在有了互联网，有了海量的可查询信息，的确为工作提供了很多方便，很多人对着某部门官网就可以洋洋洒洒写出几千字的文章，快捷是快捷了，总觉得缺少那么一点只可意会却难以用语言描摹的味道。每届世界杯足球赛，当我看到那么多记者（远远超过国际足联分配给中国的采访名额）以“本报特派记者XXX从XXX发回的现场报道”，极为生动地描述赛场内外的种种情节，只能感慨自己确实老了，跟不上飞速发展的网络时代了。

每逢这时便想，我还是听昆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