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密。同一片天空下,三地同呼吸、共命运,治理大气污染需共努力、同担当。其中,河北产业结构偏重,诸多高污染高排放企业是雾霾重要污染源,是治霾的重中之重。向污染宣战、压减燃煤、工业减排、淘汰落后产能……仅2014年前10个月,河北累计压减炼铁产能1202万吨、粗钢产能977万吨、水泥产能2813万吨、玻璃2176.5万重量,淘汰燃煤锅炉3532台。发生在河北省石家庄市“水泥走廊”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一幕——
12月11日,石家庄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湛蓝的天空,明朗的阳光,让严寒的威力消减了不少。
安中平的心情和天气一样好。他曾经是石家庄鹿泉市华恒水泥厂的老板,如今,这个身份已不复存在。在年初河北省压减过剩产能的行动中,他经营20多年的水泥厂被集中拆除。伤感和留恋已经远去,期待与希望正在萌生。“你们一定想不到,和水泥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我会转行干食品吧!再过几天,我们厂的核桃露就要正式投产,年产量预计有20万吨至30万吨。”
当然,转型的不只安中平一个人。隆冬的西柏坡高速旁,可见吊塔凌空矗立、工程车进进出出,工人们紧张忙碌地施工。这个曾经被讥讽为是“水泥走廊”的地方,大量新企业已成功转产。一场与水泥产业的艰难告别在2014年上演。
最后的“水泥走廊”
2013年以来,在每月公布的全国空气质量最差的10个城市中,河北省往往能占到7席,而石家庄更是屡次成为了全国空气质量最差城市。
石家庄糟糕的空气质量,与过度发展的水泥产业不无干系。平山县和鹿泉市是水泥厂最集中的地方,也被认为是污染的重要来源。出石家庄市区,一路沿西柏坡高速行驶,到平山县西焦村仅需半个小时,沿途却一度聚集了大大小小数十家水泥企业,这就是石家庄当地赫赫有名的“水泥走廊”。“鹿泉人均三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晴天扬灰场,雨天水泥场。”说起污染的严重程度,几乎每个当地人都能随口来上这么几段顺口溜。
“水泥走廊”曾经无比风光,为解决当地就业、拉动经济增长出过不少力。如今,无论企业大小,经营情况如何,他们的使命都已终结。
时间回到10个月前。2014年2月16日,平山县恒达鑫水泥有限公司院内,已经很难看见一栋完整的房屋,厂区成了一座“孤岛”。“都是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就像自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坐在冰冷透风的办公室里,恒达鑫公司总经理仇宪法的眼里闪过一丝伤感。不过,这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很快调整好情绪,走到院门外,与身后的水泥料仓留下了最后的合影。16个小时后,仇宪法身后的料仓被夷为平地。
平山县另一头的东山水泥公司也面临同样的命运。其所在的宜沙路,由于拉水泥的重型卡车长年碾压,破损严重,每当有车开过都会一阵剧烈震颤。路两边分布着大大小小近10家水泥企业,大多已人去楼空。偌大的厂区里,只有公司总经理任锡生一个人还舍不得离开。他在狭小阴暗的办公室里放了一张单人床,打算陪工厂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
“当初看到这里的资源优势,才选择办水泥厂,一搞就是10多年,现在突然要拆了,短时间内谈转型不现实,总得有个过程。”注视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奖状和锦旗,任锡生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他现在最紧迫的事,就是把欠账收回来,把工人安置好。
任锡生的水泥厂创办于2000年,最初投资仅有几百万元,成本早已收回,对转型却还没有想法。但政府先期补贴的700万元给了他信心,“水泥厂的土地租了20年,厂房不能空着,必须尽快转型。”
2月17日上午10:03,随着一声令下,恒达鑫水泥公司的13个圆仓在一阵爆炸声中顷刻倒地。爆破拆除仪式现场张贴的《第二批拟拆除水泥粉磨企业分布位置图》显示,这片面积不足900亩的土地上,聚集了18套水泥粉末系统和377个料仓。
继去年12月份集中拆除第一批水泥企业之后,这已经是附近村民第二次主动来向厂子“告别”。一大早,村民陆续涌向恒达鑫水泥公司爆破拆除仪式现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在县里的水泥厂讨生计。对于炸掉水泥厂,即使内心百般无奈,他们还是忍不住亲自过来目送一程。
爆破仪式的主席台中央,站着河北省委常委、石家庄市委书记孙瑞彬。望着轰然倒下的水泥厂,他不能说不痛心。要知道,石家庄两次拆除的35家水泥企业均具有正常生产能力,拆除工作带来的直接经济损失约10.8亿元,减少产值超过60亿元,减少财政收入3亿元。更重要的是,这35家水泥企业均不在国务院《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规定的淘汰序列。拆除,是石家庄主动“断腕”之举。
金隅鼎鑫公司是此次拆除的惟一一家国有企业,对拆除厂子,公司一开始的排斥情绪比较强烈。鼎鑫第三分公司总经理冯军民就曾和同事说:“三公司2010年耗资3亿元溢价收购了3个粉末站,如今说拆就拆,政府只补贴4500万元,损失太大了,坚决不能拆。”
针对鼎鑫的议论很快到来。“鼎鑫是国有企业,只要他们不拆,我们也都不拆。”众多民营企业“自觉”地将鼎鑫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间,冯军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后来,他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虽然损失大,但国企必须承担社会责任,其他企业都盯着我们,国企只能带头。”冯军民许诺,鼎鑫很快也签订了拆迁协议。
可是,拆除企业就意味着大量员工需要安置。和公司其他领导商议后,冯军民立刻召开职工大会,宣布只要办理退职的员工,公司每个人补助1万元,并按职工工龄补发相应工资。通过这项鼓励工人自主创业的优惠政策,鼎鑫解决了60多人的安置问题,仅安置职工就花费200多万元。
在鼎鑫的带动下,加上政府不遗余力地做工作,民营水泥企业纷纷在合同上签了字,相关工作得以顺利推进。可鲜为人知的是,作为一家上市企业,“拆厂”新闻一出,母公司金隅股份的市值瞬间蒸发了几亿元。
“环境污染说到底是工业化带来的‘副产品’,面对大气污染防治前所未有的压力,石家庄必须忍痛割爱、作出必要的牺牲,不仅要坚决淘汰那些对税收、就业贡献小的落后产能,也要淘汰那些符合产业政策、但对排放‘贡献’大的行业和企业,以牺牲眼前利益、局部利益,换来长远利益和百姓的根本利益。”孙瑞彬在爆破仪式上坚定地说。
纵然损失巨大,依然无法改变石家庄炸毁“水泥窝”的决心,这片土地再也无法承受大气污染之痛。向过剩水泥产能宣战,是石家庄市甩掉大气污染“黑帽子”必须迈过的坎儿。用石家庄市副市长郝竹山的话说,石家庄35家水泥粉磨企业拆除以后,可以减少粉尘排放3073吨,不仅可以改善当地的空气质量,还能为当地发展生态旅游和走绿色发展道路创造有利条件。
“重生”的希望
“告别”的目的是为了“新生”。
分两批拆除18家水泥企业以后,宜安镇的传统老路走到了尽头,“转型”成为宜安镇经济发展的关键词。宜安镇处于鹿泉、平山和景行3个县交界处,距石家庄仅22公里,区位优势明显。针对这个特点,镇里打算建设两个园区和一个工业长廊。
“通过努力,熬上两三年,经济肯定会上来,产业结构也会更合理。”在宜安镇政府会议室,副镇长李志刚和几位有意到宜安镇投资的企业家一起,围在沙盘周围,聊着宜安镇王屋装备制造产业园的规划布局。这时,距离爆破的日子仅仅过去了一天。
“希望通过一些优惠政策,引导企业利用现有土地资源优势,积极与大公司、大集团开展合作,发展新兴产业,实现水泥行业整体转产发展。”平山县工信局经济运行科科长郭立军递交的报告上,土地和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成为重点。
“重生”已经开始。截至11月底,宜安镇已有3个在建项目、5个筹备项目,除了安中平的核桃露系列产品项目,还有种业公司的种子包装项目、液压机械有限公司的MB复合泵项目、坚果酱及休闲食品深加工项目、动物保健品和饲料项目、不锈钢制品项目、电器开关项目、石油矿山机械加工项目等,这些项目无一例外都在重新利用原有水泥企业的土地。
“水泥走廊”转型路还长。
水泥产业曾经占到鹿泉总税收的52%,如今要“推倒重来”,必然面临经济发展的困境。但鹿泉市近几年在产业结构调整上取得的成绩还是让人们看见了希望:过去,鹿泉排名前四位的企业分别是建材、机械加工、食品加工、电子信息。如今,在增速方面,电子信息上升到第一位,建材落到了最后。
水泥产业的转型,仅是石家庄乃至河北产业结构调整的一部分。钢铁、玻璃、燃煤发电……整个河北都面临着加快转型的迫切要求。
为了摘掉大气污染的“黑帽子”,2014年前10个月,河北省累计压减炼铁产能1202万吨、粗钢产能977万吨、水泥产能2813万吨、玻璃2176.5万重量,淘汰燃煤锅炉3532台,压减燃煤消费量1875万吨。“河北今年一季度GDP同比增长只有4.2%,位列全国倒数第二,凸显出压减产能给河北带来的伤筋动骨的调整。这也意味着,政府和企业需要共同发力,实现经济转型升级。”对河北的未来,中国社科院工业布局与区域经济研究室主任陈耀看得很理性。
做好减量、减排、减耗、减污的“减法”的同时,如何做好增新、增优、增效的“加法”,是整个河北要下决心破解的难题。转变已经在发生,2014年1月至8月,河北产业结构呈现“一降两升”的趋势:重工业占比下降,比同期下降1.5个百分点;装备制造业支撑作用增强,增加值同比提高1.7个百分点;高新技术产业稳步提升,增加值同比增长11.8%。2015年,河北全省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力争达到3000亿元,2017年争取达到4100亿元以上。
京津冀区域发展的不平衡,决定了河北在治霾中遭遇的阵痛比谁都来得强烈。京津冀迫切需要通过区域经济协调发展统筹治理大气污染,而治理大气污染和改善生态环境也恰恰是京津冀协同发展的重要突破口。
告别了“水泥走廊”,蓝天没能马上归来,但“重生”的希望已经开始在华北平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