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出多远,都是因为他们点亮我心中知识的光芒,支撑起我人生的起点,都是他们温暖着我们的生命。他们的身影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漠,反倒越来越清晰起来——
每次看到学校门口那些怀着期待走来的学生,看着那些笑容满面的老师,心中总是充溢着温暖。有多少次啊,我也曾这样被迎进校园,又被送出学校!
离开学校二十多年来,记忆中最清晰的总是老师的身影。这些身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漠,反倒越来越清晰起来,仿佛明天清晨他们还会出现在我早自习的课堂上……
窑洞里的陈老师
山村里那三孔坐西朝东的石砌窑洞,就是我的小学。南边的是一、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教室,中间的是四五年级教室,北边窑洞是几个老师共同的办公室。而家在外村的老师,还把这里当卧室。
趴在老师办公室窑洞的地上算数学题,成为我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陈老师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给我们代课。农忙季节家里大人下地干活,我就需要提前回家烧火做饭。每次去请假,陈老师从来没有不准过,但回回都会让我算数学题。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绿皮书,里面有许多复杂的四则运算题。我去请假时,他就写下一则数学题,给我一支粉笔,让我趴在地上运算。那些四则运算题在我小小的头脑中,像故乡的大山一样连绵不绝。我常常要从窑洞底部一直写到门口,才能算完。如果做错了,陈老师会背着手,从窑洞底部顺着我的计算步骤走一遍,然后让我重新计算。直到算对了,他才准假让我回家去烧火做饭。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作文课,他给我们讲如何把描写景物与表达感情联系起来。讲过之后,他朗诵了一篇自己写的文章,主题是写我们村后一段崎岖的山路“榔梯”。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文中的句子了,只记得四字一句,长短相间,朗朗上口,让我们大开眼界。后来,我知道,那些句子大多是从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中来的。但陈老师学习古人的文笔,描写我们熟悉的山,的确给我不少启发。陈老师桌子上放着一些高中和初中的课本,这些书是我当时所能见到的最“高深”的读物。陈老师把自己的学习和对我们的教育紧紧联系起来,尽管用今天的眼光看,有些也并不科学,但那仿佛是一扇窗,让更多知识的光芒照到了我们幼小的心上!
陈老师叫安郎,是我一个远房姥爷的女婿。论辈分,我该称他“姨父”,然而我一直叫他“老师”。那时,他还是民办教师,上课但并不领工资,由大队记工分,到年底和村里人一起分到很少的钱。后来,才给发微薄的工资。1993年冬天,全国都在清欠民办教师工资,我曾随有关领导到一个偏僻山村给民办教师“发”工资。这位老师十五年的工资不到2000元!拿到这些钱,那位老师眼眶中几乎要落下泪来。当时,充满我脑海的就是我的陈老师。我第一次以成人的思维去理解陈老师的生活,才知道他给我们上课是多不容易。
那时,春天和秋天学校都要组织劳动,给老师种地。村里常常分出一块菜地和一块粮食地,给公办老师耕种,以贴补家用。春天,我们会带上农具,跟着老师去翻地、施肥、下种,秋天又会被带着去收割。陈老师是民办老师,没有这个“待遇”。尽管如此,“动用”我们这些小劳力去地里干活,也完全在家长和学校“接受范围”内,但陈老师从没有让我们帮他干过农活。
陈老师后来考上了县教师进修学校,毕业后终于转为公办教师,离开山村到乡办中学去任教。有一次我在乡里等长途车的间隙,曾经去看望过他。当时陈老师正在一张报纸上写毛笔字,他指着刚刚写过的几个字说,许多事情其实没有太多道理,只要不停地做,功夫下到了,总会有收获。这是我现在能想起来的、陈老师对我“最近的”一次教导,屈指算来,忽忽也过去快三十年了!无论岁月磨蚀了多少往事,他在窑洞里教我算题的情景都让我无法忘记,是他给予了我们知识的光芒!
让我看脚下的张老师
张俊明老师在初中和高中都给我带英语课,但加起来也只有两年多一点时间。我们升高二不久,他就调离学校了。我们浓浓的师生情谊却绵延了二十多年,等于我们在一起时间的十倍还多。
我读初三,张老师刚从晋东南师专毕业;我读高一,他又开始带高中英语课,还带我在的班级。虽是新出校门,但张老师已经有多年教龄。他曾经在小学当过民办教师。和那个时代许多没有机会读大学的人一样,张老师非常好学。他从民办教师开始,通过努力走进高校,走到中学讲台上,后来又走向领导岗位。张老师对教书倾注了太多让我无法忘记的情感。
我中学时,学习不太好,但理想却不小。因为和张老师走得近,当然和他说起过自己不着边际的所谓理想。那年夏天的傍晚,我又和他谈起了理想,他却给我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他小时候,到十多里远的外村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天上有月亮,所以走得比较快。他一路望着天上,没有想到脚下竟然到了岸边,结果差一点掉下去。他说:“人生也是这样,不仅要看天空,还要注意自己脚下。这样才能走远。”这个故事让我认识到扎实读书与未来理想同等重要。张老师的这个哲理故事,伴随我读了高中,读了大学,至今仍给我教益。
有一天晚上学校包场看电影,我没有去。几角钱电影票,对我是个不小的数字。那夜,教室只有很少几个同学。有人在学习,我却在那里玩。张老师突然在窗户上张望了一下,就把我叫了出来。随他走进南小楼宿舍,他问我:“今天是星期几?”我很奇怪,就告诉了他。当然,那天不是休息日。他说:“那你为啥不上自习?”我有些理直气壮地回答,同学们都去看电影了。张老师只反问了我一句:“别人休息你也玩,那能考上大学?”我记得,小屋里静了好大一会儿。他拿出几个没有用过的备课本送给了我。不久,张老师就调离教师岗位了。
对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本子和笔都令人珍视。张老师送我的第一本备课本,我记得是他用过的。上面记满了他对每一课生词的解释。我大概是从这个本子开始,学习英语才真正上了路。我认真学习张老师本子上的生词,尤其是仔细去体会每个单词的用法而不仅仅是记住其意思。后来,我就按这样的思路学习英语单词,收获了不少的进步。高中毕业之后,我的行李中还保存着那几本又厚又大的本子,上面写着“备课本”三个大红字。
张老师后来调到外地,但我们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过。中学期间,我隔三差五都能收到他的来信,信封上收信人名字那三个字总写得很大。刚上大学,张老师曾语重心长地给我提了一些建议。大学毕业之后,我得到了张老师更多直接的帮助,就像当年他给我备课本一样。
走出校门之初,就业和工作极其艰难,无奈之下,我曾远走山东找工作。在当时,区区数百元路费,是我越不过的难关。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乘车走了百十里路去找张老师。已经在外县担任领导的他给了我一番热情鼓励,还拿出400元钱。我用这笔钱到山东走了一大圈。我能走出山西,走到更远的地方,如果没有那年的那次“游历”,恐怕是不可想象的。当我稳定下来还钱时,张老师却几次拒绝。两三年之后,我才用邮寄的形式把钱还给张老师。他用我熟悉的笔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我。这些都成为我生命中温暖的文字,让我终生难忘。有一次张老师到北京来出差,我那时刚刚读完研究生,正准备就业。张老师依然像过去一样鼓励我,临行还嘱咐我,如果将来安家置业经济上有困难,就跟他说。不久之后,当我买房子时,张老师真的又借钱给我。
从小学到大学,教过我的老师少说也有数十位了,张老师大概是给我直接帮助最多的。但我生活和工作完全安定下来的这些年,张老师就“退”到记忆中了。除了逢年过节有一些问候之外,我这些年来竟然没有机会去看望过他!
有人说过,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一是看他本人做了什么,再就是看他帮助别人做了什么。我想,老师大概是帮助别人做事最多的一群人,有时连帮助过谁,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无论走出多远,都是他们支撑起了我们人生的起点,都是他们温暖着我们的生命。“他们”,就是那些依然站在学校门口满面笑脸迎接新生的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