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得空回乡探望母亲。出得城来,一阵久违的麦香刺激着我的嗅觉,唤醒了我的记忆神经。哦,已是麦收时节!尽管我早已躲进了城市,几乎失却了对季节寒暑的敏感,但当我看到那渐渐转黄的麦浪时,禁不住想起从前家乡的麦收时节。
夏收是一年中最盛大的农事,所以也是农民最繁忙的季节。每到此时,真可谓“老少齐动员,全民大会战”!你磨镰我割麦,大人收麦,小孩拾穗,老人看场……,即使小学生,也要投身那轰轰烈烈的火热夏收。因此,农村的孩子每年都有一个特殊的假期,那就是麦假。
割麦是整个夏收最重要、也是最辛苦的环节。那时,小麦收割用的还是镰刀,所以完全是重体力劳动。大人们集体割麦时,一般是每人割3垄。每3个人为一组, 叫“一洞”,中间一人称为“领洞”,其他两人称为“左右翅”;实力最强的一组首先在中间开镰,因领头称为“头洞”。“头洞”决定整个割麦的进度,既是荣誉,更是苦差。一般是队长指定或众人推选,中选者通常半推半就地领命而去。其余的人则在两边一字排开,形成中间快两边慢的雁阵状。
大家都是割麦子的行家,大都一个姿势:弯腰叉腿,左脚在前,右脚稍后,右手持镰,左手把麦。只听得镰刀嚓嚓响,麦子哗哗地倒下,一铺一铺的麦子整齐摆放着,在身后延伸;为了防止风将麦子吹散,后面还会跟着“缚麦”人,将割倒的麦子捆成一个个“麦个子”,以便装载运输;人们无论割麦还是缚麦,脚步都轻盈稳健,动作协调而富有节奏,类似于程式化的舞蹈,其实这是下意识的惯性运动。像这种有数十上百人参与、相互分工协作的兵团式劳作场面,儿时很常见,也确实壮观,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一种震撼!
老百姓对麦收有一个十分形象的民间称谓,叫“收火麦”。这一方面是说收起麦来,人们都像火上房,男女老少齐上阵,火急火燎从早忙到晚地抢收;另一方面,则更是形容这时火辣辣的日头、热腾腾的大地。空中没有一丝风,麦子与太阳是一个颜色,视野里仅有的几点绿荫之外,全是亮黄一片,麦地里如同大蒸锅一样,令你无处躲藏。然而,这样的天气也是人们所盼望的,如果那个不懂事的小孩说句“天真热,怎么不刮刮风下场雨呢?”一定会被大人毫不客气地赏一顿骂。孩子们哪里知道,这时候大人们最怕的不是酷暑毒日,不是劳累疲乏,而是大风、雷雨和冰雹。谁都清楚,一阵大风或者一场暴雨,都会让人们一年的希望在瞬间化为泡影!此时,人们心中最大愿望除了趁着天气好赶紧收麦外,就是那地头的柿子树阴,那幸福的小憩,那香气四溢的饭菜、甘甜的绿豆汤或白开水。
麦假虽然不长,却是孩子们磨炼的最好机会。十二三岁的孩子还不能割麦,但可以去拾穗。有时也趁大人们吃饭喝水的工夫,拿起丢在地上的镰刀,学着样子割上几镰,大人善意的喝止也只会让孩子干得更欢。稍大一些的孩子,便可以跟着大人们割麦了,但最多只能割两行,跟在大人的后面像个尾巴,时不时还被前面的大人“捎”上一行。尽管如此,手上还是磨出了一些水疱,而不小心被镰刀割破手脚,更是常有的事。
如此紧张地忙过十数天,再到麦场上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10多座蔚为壮观的巨大的麦秸垛,那可是队里牲口一年的饲草。交完公粮,留足来年的种子和储备粮后,分小麦是人们最高兴的日子。大人孩子齐动员,早晨把自家的麦子铺在场院上晾晒,傍晚时分,把晒得滚烫麦子收回,趁热放到缸里,这样储藏起来才不会霉变。直至此时,麦收才算全部结束,整个过程至少要15天。这段时间,村庄的上空始终弥漫着清新的麦香。
后来,割晒机逐渐替代了人工镰刀,拖拉机代替了牲口,再到后来的脱粒机,可是帮了农民的大忙。联合收割机的出现,更使令人发憷的麦收成了最简单的劳动,不消你半天工夫,数十亩小麦就变成麦粒装了袋,只需稍加晾晒就可以颗粒归仓了。不过,靠人工收麦那样的原始劳作也渐渐离我们远去,那种割麦的辛酸也许只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后的记忆了。
而今又是麦收时节,依然是同样饱满的颗粒,同样的丰收,同样的喜悦,不同的是,当年那一望无际的滚滚麦浪再也难得一见,当年割麦攻洞的勇气和集体劳动的乐趣更找不到了,村边金黄的麦秸垛也消失了,镰刀、木锨、钗子、扇车一类的农具恐怕有好多农村人都不会用了……。日子总是在不经意中悄然流逝,就像每年渐渐由忙碌转为清闲的麦收季节一样,总是在不经意中悄然而来,又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