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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08年12月9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妙手琢玉 点石成金
本报记者 黄俊毅

  姜文斌,玉雕“怪才”,素有耳闻,未曾亲见。这次要做专访,而且是去他的玉雕艺术公司。

  边听电话,边看地图,居然找不到位置。末了,他说,“我这里有些偏僻,还是让我侄子姜鹏捎捎你吧。”

  次日大早,姜鹏如约开车来。穿南城,下环路,上斜街,三转两转,钻入小巷,终于到了。

  小院红砖砌墙,铁门锈迹斑斑,不加粉饰,不挂招牌。记者迟疑间,主人已迎出来————40岁上下,中等身材,衣着简朴,他就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姜文斌了。

  院中堆满石料,右侧一座小楼,上下两层,楼下琢玉,楼上会客。上楼入座,环顾室内,两排沙发,两只茶几,再无旁物。朴实的小院,朴实的主人,让人想不起“艺术”二字。

  姜文斌言语谦和,没有大师的架子,和他交谈,如拉家常。聊玉雕,聊往事,他妙语连珠,滔滔不绝。

姜家有子不寻常

  “在别的小伙伴满大街玩的时候,我听父母讲历史故事,临画册,去动物园写生。” 

  1963年7月18日,姜文斌出生,排行第四,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姜文斌父母在国有食堂上班。如此平凡的家庭,却有个不平常的孩子:从三四岁起,小文斌就与众不同。人家都爱玩具,他爱画笔;人家爱玩打仗,他爱听京剧。四五岁的小孩,见啥画啥,画啥像啥。墙壁、柜子、床头、烟筒,凡是能画的地方,都发表有“作品”。虎豹熊猴,花鸟虫鱼,山水草木,应有尽有。小文斌的才华首先得到邻里叔叔、阿姨的赏识,大家都爱让他涂几笔。很快,他的画作就跨出家门,发表在叔叔、阿姨们的折扇、窗户上。“稿费”可没少挣,鸡蛋、糖果、瓜子、甜枣,样样都吃过。

  熟悉的人都说,“姜家有个小神童!”

  “我哪是什么神童呀,还不是因为有个好母亲。”谈起自己的成就,姜文斌首先归功于母亲的引导。“我母亲没文化,却有‘大智慧’,堪比孟母,是我人生第一位老师。”

  姜文斌的姥爷生前酷爱玉器,既收藏,也买卖,以此为生,造诣颇深。小时候,母亲常领小文斌逛琉璃厂艺术街,给他讲姥爷如何慧眼识宝。碰巧,她上班的地方就在北京玉器厂门旁,于是特意带小文斌去玉器厂玩。见儿子爱在玉器厂石料堆里戏耍,母亲就激励他:“你要是有志气,长大了就做艺术家,去玉器厂工作。”

  在母亲的引导下,小文斌很快对艺术产生了兴趣,竟无师自通,迷上画画。

  发现儿子的兴趣和天赋,母亲竭力支持,隔段时间总不忘为他买画笔、颜料、画册。“我父母那时每月工资加起来不到100块钱,一家6口就指望这点工资。13岁时父亲去世了,家境更艰难。能挤点钱买画笔、画册,始终如一支持我,母亲真不容易啊!”姜文斌感慨道。

  “用不起宣纸,就用报纸。在别的小伙伴满大街玩打仗的时候,我听父母讲历史故事,临画册,去动物园写生。今天回头看,小时候的绘画和传统文化功底,对我玉雕创作的帮助太大了,让我终生受益。”

  因为绘画基础好,一上小学,姜文斌就被学校美术组录取。“我们美术组出了两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钟连盛,搞景泰蓝的,大我一岁,高我一年级。我们是东唐小学一个美术组的!”提起小学的美术组,姜文斌颇为自豪。

  冬夜,小文斌画画,母亲就陪着织毛衣。母亲教子甚严,儿子得了荣誉,洋洋得意时,她总是及时提醒:“你这是为自己干,就应该干好,没什么好得意的。”“从小到大,得了那么多荣誉,可她从没当面夸过我。”姜文斌说。

  母亲有只小箱子,常年紧锁,不许人动。母亲去世后,嫂子清理遗物,打开箱子,见里面只有一个卷筒,用红绸精心包裹。解开红绸,竟是十几张报道姜文斌的报纸。有的报道,连姜文斌自己都不知道。“她为儿子自豪,不夸我,是担心儿子骄傲自满啊!”提及此,姜文斌不胜感伤。

厂里有个好学徒 

  “喜欢这行,不容易,要长能耐。有能无耐,终究失败;有耐无能,必定成功;能耐俱佳,就了不起。”

  1979年7月,姜文斌初中毕业,尽管有不少选择,他仍毫不犹豫报考北京玉器厂技校,并以优异的成绩过关,成为北京玉器厂技校首届学生,专业就是玉雕。

  “我能在玉雕艺术上有所建树,要感谢启蒙老师毛子芳、实习指导老师冯道明、我师傅袁广如。冯老师、袁老师都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1982年7月,姜文斌技校毕业,就留在袁老师车间,成了袁老师的徒弟。

  “袁老师对徒弟比较严厉,无论是手艺、做人,从他那里,我学到很多。”姜文斌说,老师给的教益,不在具体操作技巧,而在入木三分的点拨。每星期,组里都要把作品收上来,集中评议。有一次评议,他至今记忆犹新。那两件作品,一个《降龙罗汉》,一个《伏虎罗汉》,用料精,栩栩如生。大家觉得都很好,但袁老师说:《降龙罗汉》更胜一筹。为什么呢?伏虎罗汉怒目圆睁,青筋突出,死命按住猛虎,虽然生动,却是凡人;降龙罗汉闭目合掌,气定神闲,稳坐龙背,才显道行。

  “厂里别的前辈,给我的启迪也很多。有位老艺人王树森,中国玉雕‘四杰’之一,我师爷辈的,一次到我们车间串门,对我说:‘小伙子,喜欢这行,不容易,要长能耐。有能无耐,终究失败;有耐无能,必定成功;能耐俱佳,就了不起。’”

  然而,一个“耐”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很不容易。

  学徒要先练四项基本功:一,辨料。俗话说:“千种玛瑙万种玉”,翡翠、玛瑙、水晶、芙蓉石、墨玉……品种繁多,不胜枚举;从材质看,有的脆,有的软,不仅要学会识别,还要熟记材质特性,掌握琢磨要领。二,敲铊片。铊片是切割和打磨玉材的轮子。电机可以买,铊片则要根据实际情况,随用随制。将铁片裁圆,上轮,足蹬,眼瞅,手敲,铊片正圆,能绷起劲,旋转成一平面,方为合格。三,分沙。盛一铁锅水,倒入沙子,不断捶震,按粗细,将沙子分成“五路”。四,搭沙。坐在磨凳上,踏动铊片,一手拿“活儿”,一手往铊片上抹湿沙,借沙磨玉。

  初练磨玉,割手是常事。旋转的铊片伤手,“活儿”也伤手。遇上“亮碴子活”,像芙蓉石、紫晶石之类,外皮如碎玻璃,尤其要留神,一不小心,就满手血口。“伤口不深,沾了水,那也钻心疼啊。”

  “为什么不戴手套?”

  “不行哦,琢玉是精细活,全凭手感。而且机器会卷住手套,危险。”

  十八九岁的人,刚从学堂出来,整天坐着,重复固定动作,千遍万遍,单调而辛苦。技校一起毕业的40多位同学,不少人开始动摇,想办法转行。“但我没有动摇。一方面我爱这行,另一方面家境困难,在玉器厂上班拿工资,能自食其力,我很珍惜。”

  “就在上班的第一年,袁老师悉心指导我创作的第一件作品————岫玉雕《达摩渡江》,夺得青年玉雕作品竞赛一等奖,在中山公园展出。看到了希望,我更不会放弃了。” 

  1984年,北京工艺美术集团总公司创办北京工艺美术职工大学,向全行业招生。姜文斌报名参考,以优异的成绩,被工艺雕塑专业录取。深造3年后,尽管有另择高枝的机会,他还是回到了北京玉器厂。“我舍不得玉雕这行。”他说。

  回厂不到1个月,就破格晋升为“设计”,昔日的学徒,如今也开始带徒弟了。首批学徒都是玉器厂技校毕业生,有3位后来成长为北京市级工艺美术大师。

点石成金一怪才

  “玉雕艺术的精髓就是因料而异,化腐朽为神奇。”

  1989年的一天,姜文斌捡到一块弃料。这是块巴掌大的缠丝玛瑙,或许因形弯色乱,难以加工,被设计者中途丢弃。翻到背面,姜文斌被下方一条蜿蜒的白色带吸引。整块料紫皮白瓤,紫的像火,白的像霜。他立刻有了灵感,揣起弃料,跑回车间。马上动手,从上向下,斜着剥去一些紫皮,露出更多的白,很快,雕出圆月、白云、流水。紫色雕成渔船、诗人、寺庙、树木以及被渔火映红的暗云。深色部分雕出城市、钟楼。蜿蜒的白色带,则是落满飞霜的枫桥。玛瑙作品《枫桥夜泊》就这样诞生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作品依形设计,顺色而造,渲染出秋的浓郁、夜的沉重、人的孤寂,暗合唐诗情境,浑然天成,获总公司首届青年设计大赛一等奖。

  作品《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材料,也来自弃料堆。“我不少获奖作品,都是用弃料创作的。”姜文斌认为,只有废物的人,没有废料的玉。玉是自然界中最美的石头,集天地之灵气,历亿万年生成,不可多得,不能再生。琢玉者首先要尊重玉、珍惜玉。现在有一些工匠,什么流行就磨什么,而不考虑材料本身最适合做什么。这几年,为获取最大利润,一些人将大块玉料切碎出售,糟蹋了不少好料,令人痛心。

  “人无完人,玉无完玉,是玉都有杂质。杂质去不尽,或去之可惜,就应设法利用,挖其脏,遮其裂,俏色巧作。用得好,瑕疵即转化为精华。玉雕艺术的精髓就是因料而异,化腐朽为神奇。”他觉得,一件好作品,应如天然生成,看不出雕琢的痕迹,这才是玉艺的最高境界。

  姜文斌前两年曾创作一尊和田白玉《华夏雄风图》,高1.1米,重1.2吨,浓缩悬空寺、嘉峪关、龙门石窟等神州大地上的名胜古迹。玉是好玉,可惜干石、绺裂太多。姜文斌巧妙地将干石、绺裂处雕成石窟、石阶、山路,整体造型协调统一。《华夏雄风图》被业内人士称为“当代玉雕珍品”。

  姜文斌还曾主持设计制作巨型玉雕《炎黄之根》,料是翡翠,高1.3米,重900公斤。正面:千里黄河奔流而下,万里长城蜿蜒而上,祈年殿、赵州桥、大小雁塔等民族文化瑰宝点缀其间。玉雕艺术、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在这件作品里实现了完美的融合。姜文斌说,既彰显材质的天然之美,又赋予其人文内涵,弘扬民族文化,是玉雕艺人的责任。

  《华夏雄风图》、《炎黄之根》、《群仙祝寿》、《人初》、《金玉腾飞龙》、《乌江泪》、《钱塘江的传说》、《龟鹤同寿》、《唐诗山行》……无需看作品,单从标题,就能看出姜文斌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他说:“中华五千年文明,是我不竭的灵感之源。”

  曾经有块弃料,中间有道黑线,线下有块红斑,姜文斌见了,马上联想起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于是有了玉雕佳作《卧薪尝胆》。

  但姜文斌创作的主题并不局限于民间典故。“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2005年他的翡翠作品《白菜》,就荣获第二届中国工艺美术展金奖。

  “你看这个能做什么?”他向记者摊开右手。

  记者这才发觉,他手里一直攥着宝贝。那是枚卵石,鸡蛋大小,黄色外皮,顶上已刮开一块,能看出是翡翠。

  做什么好?见记者想不出,他哈哈一乐:“你看,我把黄皮再剥点,做成荷叶,中间雕成莲蓬。”

  果真匪夷所思!

  刚带徒弟时,有块料,主色之外,还有一块红、一块黑。姜文斌设计成《童子钓鱼》:红色雕成鲤鱼,黑色雕成鱼篓,小童高擎竹竿,红鲤腾在空中。做出来后,大家都说好,谁知抛光时,学徒失手摔碎红鲤,竹竿顶端只剩一小块红。佳作夭折,大家痛惜不已。姜文斌不慌不忙,三下两下,鲤鱼改成知了,鱼篓改成蝈蝈笼,《童子钓鱼》变成《童子粘知了》,仍是精品。

艺术大师闯市场

  “玉不可再生,用一块,少一块。我要求我们每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品”。

  上世纪90年代,玉雕行业陷入低谷,北京玉器厂亦处境艰难。时为北京市二级工艺美术大师的姜文斌挺身而出,在玉器厂的支持下,挑选了20多位青年,办了停薪留职,按“承包”的形式,自筹资金,自谋生路。1995年6月,北京玉缘玉雕艺术公司成立,姜文斌“下海”了。

  “当时敢迈出这一步,并不全凭一股热血,因为有位朋友说给投资几十万元。公司办起来了,他却没了音信。”启动资金落空了,最初半年,又没联系成一单生意。房子、设备、工具都是租的,每年租金几万元,还有人员工资,压力可想而知。姜文斌咬咬牙,东挪西借,凑了7万元,先给大家发工资。这是姜文斌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有几个小伙子打退堂鼓走了。年底前,他召集大家开会,拍胸脯道,“请诸位再给我半年时间,如果还没希望,我赔偿大家精神损失!”

  此后不久,在玉器厂的帮助下,总算接到一单生意,加工《金玉腾飞龙》。租的房子便宜,没有暖气,数九寒天,磨玉的水触地即冻。大家穿着雨靴,昼夜赶工。脚冻得没有知觉,实在受不了时,就往靴子上浇开水。终于,在客户要求的期限内,保质保量完成了作品,拿到10万元加工费。“这可是救命钱啊!”

  1996年,买了辆小车,人家淘汰的。“为着跑业务方便。好歹也是小轿车,咱也当当‘企业家’。开着开着就熄火,老要下来推车。”姜文斌开怀大笑,双眼乐成两道缝。

  局面渐渐打开,添了一些设备,搬了几次家,最后相中现在这院子。

  眼看渐入佳境,又一厄运降临。

  以前一直都是代人设计,来料加工,虽没风险,但收入微薄。现在小有积累,就想自己买料,自产自销。姜文斌与别人合伙,斥资百万,买了块翡翠,重一吨多。满指望做个大件,卖个好价,谁知一刀切开,里面尽是干石。虽说“神仙难断寸玉”,但公司不多的积蓄都赔光了,还负了债。姜文斌大病一场。好几年后,公司才恢复元气。“那块料也没扔,十年来零敲碎打,出了不少小东西,勉强收回成本。”

  “那时经验不足,判断失误,现在就好多了。”姜文斌说,他帮深圳新炎黄文化中心相中的一块翡翠大料,以1000万元购得,切开后,满眼全绿,质地上乘,当时就有人开价2500万元,恳请转让。

  如今的玉缘玉雕艺术公司,早已声名远播,却依旧维持20人的规模。

  “20人太少了吧。为什么不扩大规模呢?”记者问。

  “不扩了,20人够了。”姜文斌说,“玉不可再生,用一块,少一块。我要求我们每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品,20人足够了。” 

  “这地方有些偏僻,不利于拓展业务吧?”

  “这里很好啊,清静,宽敞,房租低。玉行的朋友都知道我这儿,他们会自己上门。”

  确实如此。记者采访,屡被来客打断。

  采访结束时,记者要求看看车间。

  车间很小,就10多个工位、10多台机器。《炎黄之根》、《华夏雄风图》、《长江万里图》……一大批名扬四海的玉雕巨制,就诞生在这里。真难以置信!

  工人都埋头忙活,磨玉之声不绝于耳。姜文斌指着旁边身着蓝大褂的女工说:“她是赵琦,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接着补充道,“我这儿有4位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

  为人,为玉,为商,于平凡处创神奇,这大概就是姜文斌吧。

 ①作品《华夏雄风图》浓缩悬空寺、嘉峪关、龙门石窟等名胜古迹,并以精湛的技艺弥补玉材自身的瑕疵,被鉴定为玉雕珍品。 

 ②作品《枫桥夜泊》依形设计,顺色而造,暗合唐诗意境,浑然天成。

 ③作品《剑魂》在处理上既流畅又精细,显示出作者的驾驭能力。

 ④作品《钱塘江的传说》大气磅礴,构图精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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