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文化的根脉留住,最好的办法莫若让它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生生不息,这样才不至于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西边太阳落山,我电话也不敢打一个。”当这支来自广东连平、叫作“九连真人”的冷门乐队在综艺中悲怆地吼出第一个音符,就注定了他们在今年夏季的流行文化中不会籍籍无名。
其代表曲目《莫欺少年穷》立意直白,以不常见的广东客家话来演绎,主唱与副主唱好似雄踞于两座峭壁,在弦乐与小号的互相撕扯中,以现代摇滚的方式演绎出了一幕空间感相对完整的“乡村情景剧”:农村少年阿民偷偷外出打工,招致了所有亲朋好友的嘲笑,“给你4条腿也跑不起来,难不成你还想上天?”阿民虽然梗着脖子倔强“哪怕赚个小摩托骑也是胜利”,其实心里也发虚:“看不起,放不下,没钱没着落。”最后,他怀揣着近乎虚幻的理想,奋力走出了“九连山十八弯”,回首茫茫大山中的故乡,他情绪迸发近乎凄厉地大喊出了一声:“阿哥——”既像是渴望亲情的接续,更像是软弱中对自我理想的最后紧攫——这种茫然、失意、不甘和无措……巨大的现实扑面碾来,是我们所有人都熟悉的感觉。
这首作品脱胎于创作者真实的人生冷暖,精准地切中乡村青年的痛点,裹挟着某种生猛的现实质感,在流行文化某些软弱的“伪痛苦”中格外具有力量。这种力量甚至撕裂了我们惯常在通俗娱乐中感知到的精致与高级,带着不顾一切的土腥,嘶哑开腔就能把人关于失意的感知紧紧攫住;甚至听完之后还是感觉有些揪心,那怎么办?只能重新点开、再来一遍。
不管是音乐绘画还是文学创作,最伟大的作品往往诞生于创作者的敏锐触感与现实社会的短兵相接。我们提倡深入基层“感受大地最为真实的温度”,一方面是为了接续中国传统文化最为本真的脉络,记录大时代发展下多姿多彩的社会变迁;另一方面是为了“文化塑魂”,在广大基层地区重新构建、培养强有力的精神支撑,夯实由底层到顶层的文化根基,为形式各异的文化生态贡献源源不竭的能量。
近年来,广大文艺工作者深入基层一线,以“非虚构”的现实笔触,聚焦山乡巨变的“现在进行时”,以多种形式讲述脱贫攻坚故事,记录脱贫攻坚实践;同时,以非遗传承为代表的多种乡村原生态文化形式,一改日趋沉寂的颓势,与本乡本土的文化脱贫有效结合,逐渐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乡村特色的文化发展之路。我们既欣喜于这些新态势,亦应关注由乡村走出的文化是否真正反哺于曾经“生养”它的土地?
以扶贫文学为例,当这些作品完成了抒写乡村的使命,它们推广和展现的主阵地仍然集中于我们的主流舆论平台,面向的受众更多的是资讯发达的城市公众群体。而少有人想过,这些来源于乡村的艺术亮点又有多少回流到乡村,让老百姓双眼濡湿地看看关于自己的最真切的故事?由乡村到城市,单一向度的传播方向必然导致单一维度的孤立呈现,基层一线那些最为生动鲜活的人与事,在多数情况中只是被当作了观察对象,而不是平等交流的文化个体。至于这种观察是否准确,由于缺少来自被观察对象的积极反馈,其实缺少某些与时俱进的后继呈现与发展活力。
以“九连真人”为例,这支乐队的呈现方式就是乡村文化一个积极缩影。原本大学毕业在县城里任教的几位乐手,在下乡巡演的过程中领略到当地原生态民间戏曲的独到之美,将它们与自己的所知所感、与当下青年的困惑焦虑融为一体,才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创作形态。而这样的创作形态又在他们乡村巡演的过程中直接展现给乡里乡亲,乡亲们在如此淋漓尽致的文化交流中觉得无隔阂,很亲切。这些年轻人唱出了自己的心声,一舒自己同样困惑的胸臆——这个过程颇像《墨客挥犀》中那则关于白居易的典故,每做好诗后必读给老婆婆听、要改到老人家真听得懂,才觉得自己的作品真正代表了底层民众的心声。毕竟文学最大的意义就在于记录我们当下滚滚而来的社会发展变迁,再凝结为对后世而言重若千钧的历史文本,文化工作者应有沉甸甸的历史使命感与责任感。
所以,乡村文化乃至扶贫文化的传播与传承,不该仅是一个向上的传播过程,也应该注重向下回流的过程;不仅是一个向外的影响力辐射过程,也应该是向内的文化内核引领铸造的过程。我们注意到,除了将文化表演送下乡等多种推广形式,目前各地欣欣向荣进行的县域融媒体建设,都为乡村文化的推广和回流搭建了平台、畅通了渠道、创新了多种呈现方式。要把文化的根脉留住,最好的办法莫若让它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生生不息,这样它才不至于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