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看到人们忙乎着贴春联,我便想起了父亲。以前在家过年,写春联是我的活,贴春联便是父亲的事了。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9年了,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那张伟岸的英俊的面容。父亲性格淳朴,待人真诚,刚直不阿,平日寡言少语。他个子不高,也不算矮,有一米七五左右,无论走路还是坐靠,总是腰板正直、一派挺拔。
据老人讲,我家祖辈从山东掖县闯关东到辽宁辽阳,父亲就出生在辽阳一个叫“大河沿”的村庄,后来随家族迁徙到吉林磐石牛心屯。我的祖父20多岁就因病去世,留下孤儿寡母。祖母一直未改嫁,拉扯着父亲与同族兄弟们生活在一起。据说曾祖父平时对这对母子十分刻薄,父亲18岁时与17岁的母亲结婚成家,结婚两年后就分家单过。一家三口守着几亩薄田相依为命。不过这些事我从未听爸爸自己说过,相反的是,父亲总是以无限怀念的口吻向我们回忆着过去。这也从另一面说明父亲是一位乐观通达的人。
父亲与母亲共生育了9个儿女,我排行老九。早年生活艰苦,大姐和二哥我都无缘相见,最终我们7个孩子陪伴着父母终老。与今天养儿育儿方式相比,很难想象在贫瘠的东北农村,父母亲如何支撑起九口之家。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只知道干好农活。母亲里里外外操持着家务,照管着7个孩子,既不能让孩子们忍饥挨饿,又要尽可能使孩子们有体面的生活。如今回想起来,我这个家中最小的孩子仿佛并没有遭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谈起这些,哥哥姐姐们都会笑说是他们为我承担了诸多的磨难。
父亲爱干净,这一点让我们至今钦佩不已。他当了很多年的生产队长,农活样样皆通,做事干净利索,干活讲究。这个讲究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干农活有模有样,种地必须是垅直沟顺,决不能弯弯曲曲高高低低;铲地不仅要速度快而且要锄到草除秧苗完好;水稻插秧必须是横看成行纵看成列,决不可里一半外一半混乱一片;收割庄稼必须捆扎整齐,排列有序,庄稼地里不能留有余粒;就连堆草垛砌院墙这类的农活也必须要棱角分明四周对称。二是身上几乎不沾泥点,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见一辈子是农民的父亲有过一身灰尘、两腿烂泥、满头糠花的情形。无论春夏秋冬,父亲农活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整理衣着,总是给人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的样子。
为了能让父母过上更舒适的生活,十几年前我在吉林市城里买了套房,房子虽然不算大,但对二老来说已经够用。起初我们最担心农民父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不过这个担心很快就消除了。父亲接受新生活的能力居然超乎我们的想象,他很快就融入了城市生活的节奏,而且俨然就是一位久居城里的模样,反倒是性格开朗的母亲却总是要隔三岔五回乡下过一段。在城里生活的那些年,父亲每天都会定时外出散步,出行前必是穿戴整齐,并要认真反复照照镜子,绝不容许自己的仪表有任何瑕疵,这一点弄得母亲大人看着都有些羡慕嫉妒恨,搞得附近居民也以为父亲是哪个机关退休的干部。
父亲的生活十分规律,每天都是按照科学的时间作息饮食。无论是从报纸上,还是从街头巷尾,只要听到某某方法可以延年益寿,某某食材可以强身健体,他都会付诸实践,予以尝试。但父亲并不怕死,经常很坦然地谈论生死,他总是以为这辈子活得已经够本,多活一天就是一天的享受。也许是返老还童的缘故,有时兴之所至,还能当着孙辈们的面,完整地演练全套年轻时学的体操,往往这时我们都会十分配合地表示欣赏和给予鼓掌。
说来好多人可能不会相信,我从小到大没有挨过父亲打,这在不讲究教育方法的东北农村是不可想象的;父亲也从来没有亲自问过我的学习、工作情况,这一点也算是极其特殊的了。小学也好,初中也罢,直至高中,父亲就没有问过我学习是好是坏,也不管我在学校逃课、打架的事。高考那年也没有问过我要考哪所大学、将来想干什么。高考录取通知书发下的那一天,在农信社工作的大嫂拿着通知书冲着在房顶上干活的我高喊,“老五,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一同在旁的父亲只是淡淡的一乐居然没说什么。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北京的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工作,父亲听说了也是微微的一笑,该干什么接着干什么。再后来我娶妻生子、回家探亲,妈妈总会对我问这问那,千叮咛万嘱咐,父亲却总是在旁静静的淡定地看着我。父亲尽管对我没有多少言语,但我依然会从父亲的眼神里感觉到他对我的期许、信任、肯定和关心的目光,那目光让我永远难以忘怀,并始终给予我力量!
“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这是当年板桥先生写的一副春联。值此春节来临之际,我就把它献给天堂的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