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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8年12月2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家常晚餐
□ 李燕燕

一碗下去,被现实调快的节奏瞬间放慢,压力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绵长的质朴醇香

“你妈这人就是脾气坏。”婆婆一边用老人特有的腔调絮絮叨叨,一边把码好米粉和作料的五花肉一片片搁在红薯块上。我喊的婆婆是奶奶的意思,川渝都习惯这么称呼,很亲。

婆婆和妈妈大清早拌了嘴。婆婆脸上,余怒未消,嘴角的皱纹还扭着结。虽说不高兴了一天,可这并不妨碍家里最好的一顿,依然是晚餐。

上世纪80年代初,买肉还要肉票,大荤绝对是难得的好东西。妈妈是长途客车的售票员,隔几天回一次家。常常在她归来的当晚,饭桌上摆着红烧排骨或回锅肉,使得小小的我在平日吃着莴笋叶时也有了念想。后来妈妈做车站调度,不用在外面跟车,可以天天回家。周边越来越多的农户,挑着筐,来菜市售卖自己喂的鸡鸭、水田里捕的鱼。于是,晚餐跟着日日精彩起来。

婆婆怄着气,盆地冬季的阴湿冻得红肿的手指,灵活地在蒸屉间忙碌。我撒娇地靠在婆婆微弯的背脊,一只手摩挲藏青的棉衣,另一只手顺势摘掉上面掉挂的花白发丝。

“李婆婆,你也别气了,好歹你儿媳妇给你生了个这么乖的孙女,瞧把你粘的。”

孙婆婆抱着她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的杂毛京巴,站在我家厨房门口。她在隔壁。大家住的“闷罐房子”不隔音,邻家的故事会有意无意地被分享。

一套“闷罐房子”,除了厨房被一条狭长的公用走廊隔开,其余3间加起来不到25平方米的屋子一线连起来。婆婆住在进门的第一间屋子里,那里兼着客厅和饭厅的功能,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是父母的卧室。我原先和婆婆睡在一起,后来又挪到中间的小屋里。妈妈上班,凌晨5点就要动身,打里面的屋子出来,从我和婆婆的房间穿过,洗洗涮涮,哐哐当当。我年纪小没心事睡得沉,老年人本来就少觉又睡得浅。这样久而久之,冲突便发生了。

事情不大,却足够老人家气上一整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经是啥,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摊开来,好多都是条件有限,情非得已。

待蒸肉的白气冒出来,婆婆擦擦手,与孙婆婆等一块坐在屋前的小院坝打起了纸牌。婆婆们嘴里都唠叨着媳妇的不是、儿孙的不懂事,说着说着,不知谁带头,讲了个年轻时的闺房笑话,大伙儿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妈,个体户开了新铺子,我带了点薄呢子料回来,颜色紫黑紫黑适合老年人。眼看要翻春了,您拿去做件外套。”

“唔,好看啊……以后也不要专门花钱弄这些,我穿的东西还够。”

妈妈下班回来,同院坝头几个老婆婆打过招呼,又主动与婆婆“和解”。很快,粉蒸肉的香味也出来了。

15年后,厂子周遭的荒地渐渐冒出许多高楼。爸爸厂里也给修建了集资房,有80多平方米,在山坡上。虽不大,却是两室一厅。妈妈专门给婆婆收拾了一间朝南的屋子,带一个小阳台,摆着婆婆原来在小院坝养的兰花和紫茉莉。“可惜你婆婆种的那两棵魔芋带不走了。”妈妈有点遗憾。魔芋开花奇大无比,突兀高挑,只是味道有些臭。

过了两年,婆婆去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在病房里一字一句地教给妈妈怎么炖猪蹄才够软糯,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遗嘱。生命的最后,婆婆念叨着要吃煮得软软的青笋头。妈妈做了喂给她。婆婆虽然只吃下两小口,却一直称赞着,继而将自己最隐秘的手艺告诉了妈妈。

那晚,妈妈安静地听着婆婆的一字一句,手扶在婆婆肩上,任她那白发稀疏的头紧靠自己胸膛。虽然到如今,具体的语言,婆婆最后的模样,妈妈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清晰。

妈妈继承了婆婆的拿手菜。比如,蛋花烩面,从物资匮乏的年代延续下来的美食。面汤很浓稠,表面凝固着一层金黄的蛋花,底下是软烂的番茄块、土豆片、肉末、香菇丝、豌豆。满满一碗,充满热乎的慰藉与亲切。一碗下去,被现实调快的节奏,瞬间放慢,压力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那绵长的质朴醇香。

“女子,烩面好了,快来看,你舀好多?”厨房里,妈妈正用一口地道四川话大声招呼。那熟悉的声调,从心底勾起一种渴盼的愉悦,瞬间点亮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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