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副刊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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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2018年9月24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新米之香
□ 李 晓

风吹稻浪中,我多想委身于稻田,悄然化为一株站立的稻子,明白了世事沧桑,懂得了万物澄静

今年秋分这天,诞生了一个国家性的节日——中国农民丰收节,它是属于中国农民自己的节日。

一个国家,在秋天为农民与庄稼设立节日,这真是一个地气蒸腾的节日。在这个国家的大地上,一辈子靠种地为生的农民乡亲们,这个节日,也是在向你们表达致敬。

秋日温润的天气里,新鲜稻米散发出的袅绕香气,又让我涌起了对故土的思念。

一场秋雨过后,碧空如洗,住在山里的老周,正好喊我去他家吃新米饭。老周是我城里的朋友,他在山里有一块稻田,从春天开始播种,到秋天成熟的稻子,经历了三个季节的天光雨露。

稻子还没收割前,我到山里去过一次,老周像一个虔诚谦卑的老农民,身体伏在沉甸甸的金黄稻子前,用鼻子嗅着稻香,风一吹,田里稻子顺风摇摆,如快临盆的产妇,沉浸在迎接生命降临的喜悦里。老周在乡下的家,有他自己买的打米机,把晒干的稻子打出新米来,用柴火煮米粥,柴火灶里,是熊熊燃烧如发出朗朗大笑的松枝,偶尔听见松脂哧哧哧地滴落在火焰中。蒸气四溢的锅里,新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浮在最上面的一层,老周说,那是米油,喝上一口,会有些黏嘴。

一个国外的作家这样说过,在所有的粮食中,大米是有灵魂的,其他都只能算是杂粮。读到这句文字,顿时击中了我的心房。

新米之香,在一年之中,秋的季节,隆重登场。一粒大米,在岁月的天光下,却充满了艰辛。

一粒大米,它从水田里的一株秧苗开始成长,经历了秧苗分蘖期、幼穗发育期、拔节孕穗期、抽穗开花期、灌浆结实期……一粒大米,经历过了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你看看,24个节气,一粒大米,从种子出发,到颗粒归仓,伴随了这些节气的一半旅程。从春到秋,一粒大米经历了风雨雷电,还有农人匍匐大地滴下的汗水。所以赋予一粒大米灵魂,应该是有渊源的。

我对一粒大米最初的感情,是在乡下童年时。六七岁时,提着一个竹篮子,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捡拾那些遗落在稻田里的稻子,每一穗稻子,都似串起的珍珠。把这些遗落在稻田里的稻子捡回来时,夕阳已经把一个孩子单薄的身影完全吞没了。奶奶晚上犒劳我的,是一罐在柴火上煮熟的米饭。那是我至今吃过的最香的米饭,是我对米饭最痴情的初吻。

在那些清贫的岁月里,大米却没成为农人们的主食,他们吃的大都是玉米红薯洋芋这些杂粮。我13岁那年,爷爷大病,他弥留之际,虚弱地喊奶奶,他想喝一碗米汤。奶奶颤抖着一路小跑去找另一家人借了一碗大米,煮了米饭,把米汤端到爷爷面前,爷爷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下小半碗米汤后,伸出俩手指头朝房顶上指了指,歪过头去,走了。爷爷伸出的俩手指头是啥意思呢,我而今似乎明白,他是满足了心愿,要去天堂散步了,只不过那里大概没稻田可种了。

那一年秋天,我离开故乡,由乡村学校转到县城去读书。路上看到一个村里人,在水田里吆喝着一头牛耕田,突然就倒下了,他比牛还累、还苦。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个人种着7口人的田,正准备把田耕完以后撒下谷种,自己却倒进了土里,化为泥土。所以当我吃着大米时,想着这样一个辛苦一世的农人,却没在床上寿终,心里很难受。不过我成人以后,改变了这种看法,一个农民倒在自己耕作的土地怀抱里,或许也是一种善终。

大米养育着我们,但它太普通了,有时竟忽略了它的存在。好比一个最亲的人,有时也突然模糊了他的样子。

平和的大米,你看它在田野里经历了季节的风霜,一旦归仓来,却是这样从容。人到中年的我,还没做到像躺在憨憨米罐里的大米那样沉稳安静,有时还如喝了老家高粱酿的烈酒后冲动任性,我行我素。我吃了多少大米,确实无法统计,但我对大米的深情,埋在心里,像井水蕴藏在厚土之下。而今,大米与文字的喂养滋润着我的生活,我希望我的文字一个一个字地排列,也像一粒一粒大米一样,从灵魂的稻田里长出来。

米香,我一想起这个词,就仿佛看到那风吹稻浪,我多想委身于稻田中,悄然化为一株站立的稻子,明白了世事沧桑,懂得了万物澄静。米香的香,它是沉厚大地散发的恒久之香,是万千命运绽放的馥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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