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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7年12月17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的美国房东
□ 梁归智

即使走到太平洋的那边,他们的兴奋点还是在诞生、发育、长大、成人的那块土地上

飞机降落在灯火辉煌的纽约,感觉新鲜又有点麻木,毕竟是到了异国。已经约好了房东廖先生来机场接我。上了廖先生的汽车,立刻汇入纽约的大夜市,飞机上俯瞰下来的散点水泡竟是如此璀璨硕大的明珠串链!廖先生告诉我要系上安全带。

我们住的这幢楼房,廖先生租了第三层,自己用一间卧室,把另外两间再转租出去。一位房客是从台湾来的小姐,在餐馆打工;另一位房客陈先生攻学位,暑假毕业,我就是“候补”他的房间。我在客厅里当了一礼拜“厅长”,就离开纽约去了马里兰。但这是我到美国的第一周,第一站。

大手大脚的廖先生魁梧而白净,他的太太却纤细小巧。她告诉我她在一家肉品仓库里打工,每天切肉,剔骨,早出晚归,并不容易。廖先生大学毕业,也是晨出暮返,到最后,我也没弄清他到底做什么工作。

“美国人就知道享受。一天想的不是装修房子,就是到哪儿旅游,或者再换辆新式汽车。我们东方人首先要考虑生存,他们完全不能理解。”廖先生对我感叹。

廖先生的父母是从中国大陆移民到马来西亚的。客厅里悬挂着一张大条幅,是苏轼的《赤壁赋》,廖先生令尊的手笔。廖先生又要我教他汉语拼音,又问我唐诗宋词。

我的课程推迟到秋季的学期,于是有了去马里兰打工糊口体验人生的机会。在马里兰大学校园一侧,我租了一间阁楼房子。

这个房东是从中国大西北来的,已经来了美国十年,拿到绿卡,买了房子。自己住楼下,楼上租给在马里兰大学读书的中国学生。

孙先生有中国的大学学历,西北工业大学机械系毕业,因此能在马里兰大学当一名机械修理工。他的英语不很好,但谋生已经绰绰有余,因为修理机械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何况,美国也是大锅饭好吃。

孙先生生活得颇悠闲自在。他既不想攻读学位,也不想晋职升迁,每天到工作岗位上混七八个钟点。他告诉我实际上也就干四五个钟点而已,余下的时间都用来读中国的历史书和文学书。马里兰大学有个东亚图书馆,对理工科毕业但爱好文史的孙先生来说,简直是“天之赐”。

我成了孙先生自有租房历史以来最投缘最谈得来的房客。话题总离不开中国人,中国的历史和政治,现在和未来。哎,即使走到海角天涯,兴奋点还是在你诞生、发育、长大、成人的那块土地上。这些中国人!

《西安事变》《雍正传》《中国古典文学》……孙先生一本接一本读下去。他家周围林木葱郁,河水潺潺,风景秀丽。孙先生说,他从小就幻想着,能随意躺到绿茸毛一般的草地上看书,来了美国,这变成了真实。我开玩笑说他是跑到美国来做陶渊明,他颇有一点自得又有一点感激,说我是唯一一个赞赏他这种生活方式的人。其他人,无论美国人,还是中国人,都嘲笑他,连他太太也嫌他懒,不想法去赚更多的钱。

再度回到纽约,廖先生的兄弟从马来西亚来,把原定我租用的房间占用了去。我于是有了第三家房东。

其实是二房东。真正的房主住在外州,把这栋纽约的空房租出去。一层和二层是长期住户,底层还有半地下室,好几个房间,就委托住在一层的郑太,代理散租。我就成了其中一间的临时住户。

郑太是从广西农村来的移民,一个地道的中国农村家庭妇女,丈夫在餐馆打工,每天早出晚归难得见面。除了收房租,郑太有时下来使用洗衣机,顺便就闲聊几句。

“我来了美国好几年,真把我憋死了!整天窝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刚来那会儿,我得给十几个人做饭,我老头子的弟弟、弟媳妇好几个,轮流回来吃饭,时间不一样,不断地做饭,不断地洗碗,把我累得要命,他们还不满意。”

“我老头在餐馆作工,打电话都没处打呦。要是出个事,那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呢。”

“我已经回大陆去了两次,我对我老头子说,你不让我回去,我就跳楼……

我有时真想跳楼嗳。在家乡几多好,想干就到田里干一干,不想干就和乡亲谈讲谈讲。在这儿就和坐监狱没啥子两样嗳。”

郑太有这种独到体验,对刚从国内来的房客就格外有一种关怀和温情。对房租催得不是那么十分紧迫,每个周末还把一周的《世界日报》拿下来给大家免费阅读。

郑太说他们没有攒下钱,把钱都花到回国探亲上面了。老两口有四个孩子,两个小的还在读中学,两个大的则已经在纽约上了大学。美国大学的学费可并不便宜。当然这是郑太老两口的一种成就了,可骄傲的成就。

我回国的时候,郑太托我带了一顶帽子和一双鞋,从国内寄给她在广西的母亲,这要比她从美国邮寄划算一些。郑太想她的母亲,她的乡亲,想广袤无际绿油油明晃晃的水田。她想得很苦,这种感情在英语里叫homes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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