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15时51分，一头银发的加藤英树俯下身子看着身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随后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棋盘对面的韩国棋手申旻埈叫来了韩国队领队睦镇硕，表示：“我认输。”214手，白中盘胜。
和“人机大战”中替AlphaGo落子的黄士杰一样，加藤英树是人工智能围棋程序DeepZenGo的“人肉臂”，但与上两次“人机大战”不同的是，他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插着昨天抽到的号码牌：“28号”。这不是一场表演赛，这是世界大赛梦百合杯64强对战的正式比赛——
摩托车永远无法参加奥运会的百米赛跑比赛，但这一次，DeepZenGo成为和人类棋手一样的正式参赛选手，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非人类选手参加人类世界大赛。
今年4月26日，梦百合杯的主办方宣布，将“外卡”（不必参加预选赛，直接进入本赛的资格）颁发给DeepZenGo。对于棋迷们来讲，由尾岛阳儿、加藤英树开发的日本单机版围棋程序ZEN成名已久，DeepZenGo正是脱胎于ZEN，并吸取了去年AlphaGo公布的论文经验。在今年3月份举行的“世界最强战”中，DeepZenGo还战胜了“日本第一人”井山裕太。
人工智能来了，它将如何表现？
“顺风顺水”的开始
因网络问题，DeepZenGo在梦百合的首次亮相中并未用出全力，仍战胜了人类棋手。面对人工智能，人类棋手已经不再有必胜的把握。
DeepZenGo在梦百合的首次亮相可谓“顺风顺水”——在75手申旻埈“脱先”后，DeepZenGo进攻坚决，申旻埈本该能做活的一整块棋被切掉了一半，局势随后明朗化。人类职业棋手基本认为，申旻埈出现了误算，但职业棋手胡耀宇告诉《经济日报》记者，在赛后的交流中，加藤英树表示，DeepZenGo认为即使对手做活了那块棋也不行，“看来人工智能对棋局的判断和人类完全不同”。
更“可怕”的是，加藤英树透露说，因为赛前一度出现网络故障，为防止超时，他临时将DeepZenGo的用时调到了最快，“相当于平时用时的一半以下”。也就是说，DeepZenGo并未用出全力。
请人工智能作为正式棋手和人类一起在世界大赛的舞台上竞技，这个决定一经宣布，就在围棋界激起了巨大反响。现在世界排名第一的柯洁对此直言不讳：“我非常反对在传统赛事中掺入AI，AI可以跟顶级棋手进行‘特别赛’，但对于很多一生也许只有一次机会获得世界冠军的棋手来说，输给一个持外卡的AI，既不公平，也缺乏尊重。”但这也体现出棋手的态度变化：在目睹了“人机大战”，在网上亲自与Master、绝艺和DeepZenGo“厮杀”后，面对人工智能，他们已经不再有必胜的把握。
猝不及防的“转机”
在32强对战中，DeepZenGo与人类棋手各有失误，战局几经转换。最终，人类棋手以半目赢得比赛，人工智能在世界大赛中的旅程戛然而止。
6月21日12时，“梦百合杯”迎来了32强对战。这一次DeepZenGo执黑，对战在上轮中战胜了韩国二号选手申真谞晋级的中国棋手王昊洋。
在最初的局部战斗里，DeepZenGo依然体现出了强大实力。在其走出51手“夹”时，解说本场比赛的职业棋手廖行文甚至表示：“这局部AI能从虎开始算到这个夹，不好玩。我认为人很难对抗这几只‘名犬’了。”观战的棋迷同样纷纷在评论中表示质疑，请人工智能来参赛是否过于轻率？人工智能是否将真的从人类手中抢走世界冠军？
其实，决定邀请人工智能参赛的人们已经煞费苦心。“梦百合杯”赞助商恒康家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倪张根表示，虽然一开始就决定将本届比赛的“外卡”发给人工智能，但到底发给谁却经过了谨慎选择。“DeepZenGo公认比AlphaGo和腾讯的绝艺要差一点，这样比赛才能有不确定性，我们也做好了预案，如果DeepZenGo一直赢，将会对输给它的人类棋手进行额外补偿。”
中国围棋队领队华学明也告诉记者，她和韩国棋院事务总长刘昌赫、日本棋院副理事长山城宏代表中日韩三国达成了一致：“邀请人工智能参加正式世界大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然而转瞬之间，神奇的“转机”出现了。从75手开始，DeepZenGo在右上进行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打将”，不但在目数上大为亏损，还浪费了许多劫材。廖行文评论说：“此狗已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局势就此出现了逆转。
赛后加藤英树表示，DeepZenGo没有算到王昊洋会灵活转身。“对谁能吃谁没有准确的判断，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都死了。因此开始在左上连续打将，这在日语里被称为人工智能的‘地平线效应’。简单来说，就是它发现棋下坏了，就不停地走无效的棋，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向后推算，其实就是人工智能在‘逃避现实’。”一旦情况不妙，就会出“昏招”，同样的情景也出现在去年AlphaGo对阵韩国世界冠军李世石的第四盘棋中，一连串“业余棋手都不会犯的错误”，让AlphaGo在与人类对弈的过程中输掉了唯一一局。
形势随后几经转换，双方各有失误，局面变得复杂而细微。最终，王昊洋六段以半目——这一围棋比赛中最小的胜负差距，赢得了也许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盘棋，人工智能在世界大赛中的旅程戛然而止。
“这次是真的抱着能拿冠军的打算而来，但现在真的很遗憾。”加藤英树在采访中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次“遗憾”。
与人工智能携手的“未来”
现实中，人们对人工智能有怀疑，有敬畏；人工智能则有成就，也有缺陷。作为人创造的工具，人工智能终将成为人类的帮手，和人类一起观察、认识世界。人与人工智能相处的“传奇时代”才刚刚开始。
如果说AlphaGo的两次“人机大战”显示出人工智能的强大实力，和它对改变人们认识世界方法的光明前景，那DeepZenGo参与“梦百合杯”的过程，可能更接近于在未来很长一个阶段内，人与人工智能的现实关系：人们有怀疑，有敬畏；人工智能则有成就，也有缺陷。
围棋与人工智能在未来的故事，更预示了人与人工智能相处的方式。加藤英树说，DeepZenGo将开放出来，成为日本国家队的训练工具，帮助棋手提高。从6月21日晚到6月22日早上，DeepZenGo已经开始接受日本新锐的轮番挑战。华学明则透露说，中国国家队同样希望引入人工智能帮助训练。“当然可能不能平均到一人一台，但至少可以对一盘棋进行详细分析，给出每一步背后的数据。”虽然没有明言，但不出意外，这个人工智能将是腾讯研发的绝艺。作为人创造的工具，人工智能终将成为人类的帮手，和人类一起观察、认识世界，力图找到世界运行的规律。
然而，这条路却未必一帆风顺。胡耀宇告诉记者，已经有棋手开始在比赛中试图效法绝艺取胜自己的局部，但效果并不理想。“原因在于，绝艺制造出的局面是以强大的计算能力作为基础的，人类很难掌控效仿。因此，还是要分辨哪些招数可以用，哪些不适合，这需要对围棋的理解能力。”由此看来，在借助人工智能进行决策的过程中，人类依然需要谨慎判断。
但在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同样需要人类的经验累积。胡耀宇表示，DeepZenGo的表现不如绝艺，不仅来自于硬件差距，也来自于缺乏职业棋手对人工智能的“调教”。“绝艺团队聘请了世界冠军罗洗河，DeepZenGo的技术指导就是加藤英树，一些招数职业棋手明显觉得吃亏，但加藤英树只看数据并不觉得，从而影响了对DeepZenGo算法的优化。”胡耀宇说。
加藤英树说，没有AlphaGo公布的论文，DeepZenGo肯定达不到现在的实力。腾讯董事会主席马化腾也坦承：“如果没有AlphaGo的论文，我们也做不出来。”与此同时，日本和中国国家队都有AI帮忙，但韩国围棋AI“石子旋风”水平还低到让职业选手“只想掀桌”。在更深远的意义上，这也说明，决策型人工智能的研发与科技实力，各国还相差甚远，如果缺乏自主研发的突破，在未来竞争之路上难免缺乏底气。
DeepZenGo在“梦百合杯”上的故事已经结束，但人与人工智能相处的“传奇时代”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