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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院士、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所长周忠和的办公室堆着四五个半米高的牛皮纸箱,里面放满了科普读物。周忠和自己的科研路就是从一本科普杂志开始的,“我的高中班主任是学水文地质的,当时订过一本杂志叫《化石》,我从这本杂志了解了古生物”。
此后,他先后考入南京大学地质系古生物学与地层学专业、中科院研究生院地学部,但最初的研究方向是古鱼类。至今,他对古鱼类也格外有兴趣。
“你看,这就是鱼类里的活化石。”周忠和坚持带记者先在研究所的中国古动物馆里转一圈。看到一条1米多长的大鱼时,他就不走了。“这是拉蒂迈鱼,它的祖先4亿年前就已经出现了。注意看它的鱼鳍,里面是有骨头有肉的,叫肉鳍。”他贴近玻璃,拉低眼镜,眼睛从镜片上方盯着大鱼的鱼鳍,“现代鱼类的鱼鳍已经退化了,没有骨头和肉。拉蒂迈鱼补齐了生物从水生到陆生动物的进化链条”。
生物的进化方向经常是偶然的,周忠和的研究方向也被一次偶然改变了。
1990年,正在撰写硕士论文的周忠和去辽西找古鱼类北票鲟化石,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两块保存得相当完整的鸟类化石。经鉴定,其中一块还是当时世界上已知的白垩纪早期地层中最为完整的鸟类化石。
在随后的两年里,周忠和与他的同事、老师们一起,又从同一地点采集到将近20件化石,其中至少有5件标本保存了头骨的成分。这些发现促使周忠和将研究方向转到古鸟类研究。
1999年,在美国堪萨斯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周忠和回国承担了辽西热河生物群研究课题组负责人的担子。
在热河,周忠和一脚踏进一个被封存亿万年的史前世界。“热河生物群延续了大约2000万年,奇特的古老生物,加上罕见的生物多样性,构成我们认识中生代晚期地球陆地生态系统的一个重要窗口。”他向记者解释道。
以鸟类为例,辽西发现的早期鸟类化石无论在种类还是数量上都是其他地区无法相比的。“从外表来看,这里的鸟类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例如,孔子鸟是最早具有角质喙的鸟类,热河鸟是唯一保留了爬行动物祖先长着骨干尾巴的鸟类,会鸟是当时世界上个体最大的鸟类,原羽鸟的尾羽形态介于鳞片和羽毛之间。”周忠和说话的神情,就像正看着这些鸟儿还在枝头鸣叫觅食一般,“精美的化石保存,还向我们提供了古老鸟类食性的证据。例如,燕鸟的胃里保存了鱼类的残骸,会鸟的体内还可见胃石,热河鸟的胃里却充满了植物的种子,是鸟类最早食籽的化石证据。”
在辽西发现的多种带羽毛的恐龙化石,则让热河生物群蜚声海内外,不仅在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而且还引起了公众的极大兴趣。这些带羽毛的恐龙有和鸟类关系相对较远的“中华龙鸟”,有属于窃蛋龙类的尾羽龙,有属于虚骨龙类的“原始祖鸟”,还有属于懒龙类的北票龙,以及驰龙类的中国鸟龙和小盗龙。
“这一个个属于不同恐龙家族的恐龙,除了分布全身的羽毛外,有的头上还长着和鸟类一样的冠,最著名的顾氏小盗龙不仅能够在树上生活,后肢上还附着很长的羽毛,如同增添了两个翅膀,所以被人们称为有4个翅膀的恐龙。”周忠和与团队的发现,不仅支持了鸟类起源于恐龙的假说,也为鸟类飞行的树栖起源假说提供了重要的证据,热河生物群也成为生物进化史上最关键的一环。
除了鸟类、恐龙,热河生物群包括许多其他门类,如哺乳动物、鱼类、两栖类、龟鳖类、无脊椎动物、植物等,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承前启后的生物群。但当时的热河老百姓还没有意识到化石的重要性,各种珍贵化石四处散落,顾氏小盗龙的化石就是周忠和与同事在一户农民家里发现的。
这让周忠和觉得非常可惜。直到今天,我国对化石的保护也不够完善,前段时间瓮安生物群化石被毁的消息就让他痛心,“我们研究恐龙、鸟类的还好一点,对公众有吸引力,但瓮安那种多细胞藻类、后生动物胚胎化石,一般人很少关注,也无法为当地带来超过矿石收益的旅游效益,单靠科学家的力量很难保护”。
因此,他希望唤起全社会对古生物的关注,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对前来采访的记者,他站在研究所内不对外公开的“九龙壁”“鱼龙壁”前,一只一只数完9只陷入沼泽的肯氏兽;对跟着父母来古动物馆参观的小朋友,他笑眯眯地让路、讲解;研究所还专门开设了小达尔文训练营,让孩子们动手做古生物实验,带较大的孩子去野外考察。
2011年,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十万个为什么》编辑找到周忠和,请他负责《古生物学》卷的编写工作,周忠和欣然应允。他把科普工作当作古生物学家应尽的责任。
周忠和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快乐科研、快乐生活。“中国有最好的化石条件,国家也给予古生物学研究极大的支持,我一直说,全世界古生物学研究领域,研究条件最好的就是中国。尤其是随着技术发展,现在古生物学已经与其他学科互动互联,一定会找到更多生物密码,解决人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根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