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结束了3个多小时的讲座,78岁的樊锦诗和数十位北京大学学生在敦煌研究院前合影留念,日光灼烫依然。
这个时节的敦煌,下午6点半的太阳还称不上夕阳。
“你们才十八九岁吧?我刚到莫高窟那会儿,24岁了,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小啊!”忆起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平日看似严肃的樊锦诗,眼神里涌出许多温柔。
1962年,北京大学考古系学生樊锦诗第一次来大漠之边的敦煌莫高窟实习。“看一个窟就说好啊,再看一个还是好啊。说不出来到底有多大的价值,但就是震撼,激动。”
此后的50余年,她与莫高窟相生相融,再也分不开。2015年3月从敦煌研究院院长一职卸任后,她没有返回故里上海,而是留在了敦煌。讲座、研究、学术会议……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实习完的次年,樊锦诗大学毕业,来到敦煌研究院工作。那时,虽然“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成立近20年,但敦煌的生活环境仍然异常艰苦。“炕是土的,桌子也是土的,坐的凳子全是土的。房顶是纸糊的,半夜会有老鼠掉在炕上。”
毕业1年后,在武汉大学工作的彭金章来敦煌看望恋人樊锦诗,发现她变了。“变土了,变成敦煌的人了,哪像上海姑娘?”
然而,与恋人“三年即返”的相约期满后,樊锦诗没走。1000多年来,能工巧匠藏于735个洞窟中的艺术珍宝,将她牢牢吸引。常书鸿、段文杰两位先生筚路蓝缕开拓的敦煌研究保护事业,让后继者“小樊”深感肩负重责。
樊锦诗潜心于石窟考古研究工作。她运用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完成了敦煌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的分期断代,成为学术界公认的敦煌石窟分期排年成果。由她具体主持编写的26卷大型丛书《敦煌石窟全集》成为百年敦煌石窟研究的集中展示。20多年过去,1986年,丈夫彭金章放弃了武汉的工作,与她一起守护敦煌。
1998年,樊锦诗担任敦煌研究院第三任院长。一个尤为迫切的命题摆在她面前:在自然环境破坏、洞窟本体老化与游客蜂拥而至的三重威胁下,如何让这些存留千年的脆弱艺术瑰宝“活”得更久?
一个大胆的构想在樊锦诗心中渐渐清晰起来——为每一个洞窟、每一幅壁画、每一尊彩塑建立数字档案,利用数字技术让莫高窟“容颜永驻”。
2008年底,莫高窟保护历史上规模最大、涉及面最广的综合性保护工程开始实施。除崖体加固、风沙治理等基础性工程外,还要完成莫高窟149个A级洞窟的文物影像拍摄、加工处理和数据库建设,建设敦煌莫高窟游客中心,通过数字电影等现代展示手段,给观众提供了解敦煌的全新视角。
“不同于修修补补,数字化本身就是预防性的。把洞窟的信息采集下来,通过影像永久保存。几十年来,我们花的力气越来越多,步子越迈越大。”樊锦诗说。
2014年8月,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运行,“总量控制、在线预约、网络支付、前端观影、后端看窟”的旅游开放新模式开始实施。2016年4月,“数字敦煌”上线。
实施过程绝非一帆风顺。首先,信息采集量极大,仅实现一个300平方米壁画的洞窟数字化,须拍摄4万余幅照片,并需要繁复拼接,而莫高窟的壁画总面积多达4.5万平方米;另一方面,要面对各种质疑与责难,有人说她“死守着洞窟,反对旅游,有钱不会赚”。
“我不反对旅游,但前提要保护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得感谢、敬畏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多优秀的遗产。”说到这里,身材瘦小的樊锦诗,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边要向文化遗产负责,一边要向游客负责。敦煌研究院在想尽办法,让游客在莫高窟看好、看舒服,但绝对不会放弃保护。”
对于自己的付出与努力,樊锦诗表示,自己是“接了一次接力棒,做了一个过程”,遗产保护仍需一代代人推动发展。认为自己离开院长职位后,“要做点自己该做的事了”。
她说的“该做的事”,是指规模达到100卷的敦煌石窟考古报告的编撰工作。
2011年,第一卷《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报告》出版发行。两分册8开780页的报告,运用文字、测绘、摄影等手段,逐窟记录了洞窟位置、结构、保存状况等,是洞窟最翔实的档案资料。
“算是一种回归吗?”记者问。
“对。考古报告是每个考古人最基本的工作。好看不好看,都得原原本本记下来。搞研究不是开会,必须静下心来做,板凳不怕十年冷。”
“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感觉到,人生其实很短。国家培养你,你就要为社会做点事情。大家伙都努力做点事情,社会才会进步,自己也算没白来世上一趟。”樊锦诗说。
文/新华社记者 张玉洁
(据新华社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