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的一天,北京儿童医院超声区。穿过春运般拥挤的人群,记者走进狭窄的超声科。在最里面的那台超声仪器前,一个大夫正笑眯眯地轻声哄着孩子:“‘村长’向你保证,再来一下就好了!”记者定睛看去,这自号别致的大夫胸前工牌上写着“贾立群”。贾大夫的胸牌也别致:一端别着鲜红的党徽,另一端则贴着喜羊羊动漫中的“村长”画像。
这位“村长”从医30余年来,始终坚守在门诊一线岗位,接诊患儿30多万人次,确诊疑难病症7万多例,挽救了2000多名危重患儿的生命。63岁的他用奇迹般精湛的医术,用金子般宝贵的人品,诠释了大医精诚的涵义,展现了普通人也可以达到的精神高度。
辅助工具变身救命工具
贾大夫不得空跟记者聊天,家长们也不允许不相干的人跟贾大夫说话,因为他们来这里奔的就是“贾立群B超”。事实上,“贾立群B超”并不是什么新式武器,就是指贾立群大夫所做的B超。
在医学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B超早已不是许多医生首选的检查手段。“如果把B超比作‘悬疑片’,那么CT、核磁等检查就是‘动画片’。”北京儿童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张潍平幽默地比喻道,“有了一目了然的动画片,哪个医生还想去看悬疑片苦猜病情啊?”
“不过北京儿童医院不一样。”张潍平话锋一转:“自从有了贾立群,我们医院的医生都开始依赖他了。每当接到新患者厚厚的一沓病历,别的都不看,只问一句‘做贾立群B超’了吗?”
张潍平告诉记者,几年前新疆曾有一台紧急手术,当地医院向北京儿童医院求助,医院决定派张潍平去。由于那台手术情况异常复杂、患者情况十分危险,心里有些没底的张潍平提出一个条件:“行,我可以去,但我必须带一个人同去。”这个人就是贾立群,最终在贾立群“神探B超”的指引下,那台手术顺利完成,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2008年2月的一个深夜,黑龙江的一位父亲乘最后一班飞机,抱着已经“病危”的3岁儿子赶到北京儿童医院。很多天已经没有一滴尿的孩子被多家医院诊断为“急性肾衰竭”,绝望的父亲将北京儿童医院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刚刚入睡的贾立群又一次被电话叫醒,他立即赶到医院,开启机器。探头缓缓移动,贾立群紧盯着B超屏幕不断排除着一个又一个病因。突然,在模糊的黑白屏幕上,他发现了输尿管远段堆着柱状的沙砾样结石,于是他明确地对孩子父亲说道:“孩子肾脏没问题,只是输尿管堵了一些像沙子一样的结石,只要赶紧把结石排出来,孩子的病是可以治好的。”患儿父亲听了这话,一下就哭了出来,他不断地向贾立群鞠躬,口里喊着“救命恩人”。
B超本是医疗中的辅助查检工具,贾立群却把B超做成了救命工具。在北京儿童医院,不少大夫在对病情把不准的情况下都会要求患儿去做一下“贾立群B超”。临床医生对“贾立群B超”到底依赖到什么程度?北京儿童医院外科大夫宋宏程讲述了一个有趣的往事:“在院内的一次外科医生考试中,有一道题问阑尾炎的诊断标准是什么,标准答案应该是‘右下腹固定压痛’,而我的一位同事干脆回答:‘贾立群B超’。”
B超的品牌效应
贾立群是否在儿科B超这个领域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呢?答案是否定的。贾立群就是我们身边的一位普通人,成就他的不是天才和契机,而是一种精神和追求。
少年时代,贾立群的梦想是做一名无线电工程师。然而,16岁时,他成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农垦战士。被派去烧锅炉,漫漫冬夜里,贾立群一眼不合,他从不封锅炉的火,让连队的每个炕都暖暖和和;被派去推小车,胳膊瘦弱的贾立群推着独轮车拉着满满的物料,还得走过一段踏板,他一边琢磨一边练习,最终成为了推小车的“第一能手”。
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贾立群就是这样,将儿童B超推向了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27年前,北京儿童医院超声科仅有一台分辨率有限的二维黑白B超机,在仅有几平方米的封闭空间里,从早到晚,贾立群一只手握着探头,一双眼紧盯屏幕。从朦胧的黑白图像中,去观察毫厘之间的差异,去判断各式各样的问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对贾立群而言,仅看B超还远远不够,他经常去手术室和临床大夫办公室里探讨问题。“贾大夫经常给我打电话,询问患儿病情的进展,还经常穿着手术衣去观摩手术,就是为了和他的B超结果比对。他还经常用相机记录手术进程,回家对着那些照片反复研究。”张潍平说。
火眼金睛非天成,贾立群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他诊断出过全国首例的疾病;他的B超判断甚至准过CT和核磁;他能凭借B超准确估算患者腹腔积液或积血;他能用超声诊断结肠息肉,颠覆所有发达国家的诊断办法;他甚至“天方夜谭”般的创造了超声引导下穿刺的阑尾脓肿治疗手段……
“这还是超声吗?”听到贾立群的B超成绩,不少人都会发出如此的惊呼。
2012年,贾立群的大弟子王晓曼前往美国费城儿童医院进修,在这个全美国多年排名第一的儿童医院,美国医生对王晓曼颇有些傲慢。可经过几次病例讨论之后,超声组组长的态度却完全变了。他们无法想象,王晓曼居然可以仅凭借超声图就判断出梅克尔憩室、淋巴结炎等病症。后来,美国费城儿童医院邀请王晓曼给大家讲课。被瞧不起的中国学生居然成为了美国老师的老师,这一反转让贾立群感到无比欣慰。
通过20多年对“弟子们”的悉心指导,如今,除了“贾立群B超”之外,北京儿童医院还多了“王晓曼B超”“王玉B超”“王佳梅B超”等诸多品牌。慕贾立群之名而来北京儿童医院进修、工作的超声大夫也越来越多。
“一切为了患者”不是口号
午饭时间到了,记者原以为可用吃饭时间采访贾大夫,但是错了——贾立群不吃午饭已多年了,因为午餐时间少说也能做五六个B超啊!
毫不夸张地说,“一切为了患者”这句“口号”就是贾立群人生的写照。
上世纪90年代初,电话还没有进入普通人家,而贾立群家里却率先装上了一部,分机号码782。在很多年里,这3个数字是许多夜班医生的“定心神针”。这意味着什么?贾立群成为了24小时随叫随到的B超大夫,最多的一夜,他被叫到医院19次!
白天的贾立群属于超声科,而夜里的贾立群属于急诊。他的妻子也被迫过着这种夜不安寝的生活,虽然贾立群起床和出门时动作尽可能地轻,但妻子还是得了神经衰弱症。宿舍楼隔音不好,夜深人静时的响声惊醒过邻居,贾立群只好不断对邻居说“对不起”。
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患儿!
20多年来,为了保证能够随叫随到,贾立群一家至今仍住在一个40多平方米的小屋里,虽然医院也曾有过福利分房的政策,但他舍不得放弃现有的居住地,原因只有一个:近,离医院近,离患者近。
北京儿童医院的日均门诊量近万人,其中70%都是外地病人,疑难重症患者比例越来越高,面对复杂的病情,贾立群做B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尤其在“贾立群B超”的品牌叫响之后,不少患儿来到北京就是为了找他做一个B超,而他也总是有求必应。因此,超声科外每天都会排起长龙。2012年,在贾立群的带动之下,全科人员加班加点,将B超预约时间由2个月缩短至3天。
为了能够再多挤出一点时间,再多接诊一位患者,24小时随叫随到的贾立群已“无计可施”,只好省去了自己的午饭时间。如今,他早已养成早晚两顿饭的习惯。
“在我看来,只要不耽误孩子看病,一切都值得。”贾立群说。他的家离患者近,心离患者更近:前面,是贾立群怀抱着孩子大步跑向急救室,后面,是患儿家属边追边喊要他把孩子放下。在急救室值夜班的宋大夫回忆起这惊险的一幕,仍然表情惊恐。贾立群高喊着:“快、快,严重血性腹水,建议紧急手术!”手术室里,孩子腹腔打开,肠系膜血管破裂,主刀医生擦了一把汗说,再晚那么一小会儿,孩子就没命了!宋大夫小声说贾立群:你怎么不给家长发个报告让家长决定啊?你抱着孩子跑,路上出了意外,得担多大责任啊!
“该担的风险就担吧。”贾立群又恢复了平日里低低缓缓的音调,“情况有多危险家长不懂,可我们懂啊。”
患儿和家长们渐渐离开了,贾立群揉了揉那始终没有离开过患儿和屏幕的双眼。当记者问他最终的追求是什么时,他平静地想了想,用他那低低缓缓的声音说:“我最大的人生追求,就是尽好医生的本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