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周末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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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2016年3月20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捧碗看花
王太生

朴素的油菜花开得恣肆,张扬的形体和激情四射的色彩,让人头晕目眩

捧碗可以做好多事情。比如,捧碗翻书、捧碗想事,乡间还有捧碗串门、捧碗聊天,我这里说的是捧碗看花。

本来,春天到了,我想请朋友张老大去郊外野炊。张老大呵呵一笑:“乡下人进城赏樱花,城里人下乡看油菜花,走起!”

张老大觉得,在春天最满足的事情,就是在傍晚煮一锅玉米粥,他盛一碗粥,坐在门槛上捧碗看花。春天的乡野很寂静,也很喧闹,捧一只碗,欲吃未吃,眼睛却被面前的景物勾引了,暂且停下来,愣一会儿神,怔怔地看花。

张老大是个摄影发烧友,这几年像只候鸟,缓下手中的俗事,喜欢撵着油菜花跑,每年开春,他从南追到北。先是跑江西,接着到徽州,回来后,又赶到水乡。他拍梯田上的油菜花,也拍水边的油菜花。有天,张老大凌晨三点去了乡下,像只猴子爬到一棵10米高的大树上。早晨的天气有薄雾,就在他灰心失望,准备离开时,太阳出来了,此时千万缕金光照彻水面上的油菜垛田,一块块宛若金色浮玉。张老大一阵狂喜,猛按快门,拍到了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图片。

头顶上有野蜂飞舞,身旁是迷离朦胧的金黄,这是春天乡村的一次狂欢。有一次,我和张老大到水乡拍船,回来的路上,见路旁长得金灿灿的油菜花,几个人呈鸟兽散钻进了花丛。上车时,我一掉头,咦,张老大上哪儿去了?“快来,快来!这儿有一只小蜜蜂。”张老大躲在油菜花丛中,蹑手蹑脚,双眸明亮,像发现了金子。

油菜花让张老大心神安静。他觉得在春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捧碗看花。张老大说,油菜开花是有声音的,那么多油菜花,一小朵、一小朵,次第开了,开得那样轰轰烈烈。就这样,一边喝粥,一边看花,心情和胃也就温润饱暖。

我在年轻时,也曾看到有人捧碗看花。有个老头儿捧一只大碗,坐在河沿上吃饭,一边吃,一边眯几眼身边的油菜花。

被金黄色反复涂抹的村庄,有着家园般的厚实稠浓,亲人般的满足静谧。每年这时候,张老大喜欢到乡下走走,看到一个人,牵着一头水牛,慢悠悠,从油菜花掩映的小桥上走过。他像捧着饭碗,串门聊天的村妇,停下来,看上几眼,然后才扒拉碗中的饭粒。

这个春天,张老大想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想租一辆牛车,沿着菜花田埂,去看那一片迷离金黄。第二件事,回到从前,坐在油菜花地里谈恋爱,在他老婆的发髻上别上沾着露珠的小黄花。第三件事,是盘腿坐在养蜂人的窝棚里,和人家喝粥聊天。

他想到在油菜地窝棚里露天而眠。植物、新泥,水汽流动,花香氤氲,如果这时,有一只与他同宿在花丛间的野鸟被惊醒了,“呼”地飒飒抖落翅膀上的花粉,嘴上叼一串菜籽,飞落到另一块油菜地,就更好了。有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的愿望,是这样幼稚和简单。

原来,一个人,如果心里有色彩,那么斑斓饱和的油菜花地,就不能空缺。

和他不一样,我一直觉得,油菜花是一个村姑,她含眸弄羞地站在田埂,等着张老大,内心又有花开泼泼的狂野。

有一年,我和张老大爬上一户人家的屋顶,拍河对岸“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美景,张老大“咔嚓”一声,拍下一条船,回去拿到电脑上放大一看,船上有个美女,裹着绿头巾,冲张老大微笑。回忆起来,那条船后来也不知去了哪儿。乡野深处有佳人,黄花依旧笑春风,弄得张老大至今想起来,怅然若失。

朴素的油菜花没有梵高的向日葵那样包含隐喻,这些不起眼的乡野小花却抱团翻滚,开得恣肆,夸张形体和激情四射的色彩,让张老大头晕目眩。他眼神中流露出恋恋不舍,捂着嘴,对我耳语,油菜秆长到一人多高,是那样挺直壮硕,结了菜籽,就看不到油菜花了。

捧碗看花,不止看油菜花,还看豌豆花、蚕豆花、芝麻花……

捧碗看花,这个姿势,本身就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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