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程永革,是在舞台上,他西装笔挺,身体微倾,左手攥拳,目光炯炯。
“老百姓心里有杆秤,知道你是重还是轻;老百姓就像一面镜,知道你是浊还是清……”那是2015年6月29日,新疆石河子市少年宫剧场,豫剧《焦裕禄》中的经典唱段《百姓歌》经他演绎,感动全场,掌声雷动。
然而,谁能想到,这竟是程永革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新疆石河子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胡继光眼噙泪水:当时永革的病情已非常严重,大家都劝他不要登台了,但拗不过他。一曲终了,永革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献给了观众,他的衬衫却攥出来一把汗水。
118天后,因罹患肺癌晚期,用生命诠释戏比天大的程永革永远地走了。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八师石河子市豫剧团党支部书记、副团长,国家二级演员。”时至今日,无论是在剧团宣传册上,还是剧照里,这行字上面的照片,永远是一腔正气、神采奕奕的程永革。
“戏比天大,能演戏是我的福分”
1968年1月27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八师一四一团,一户程姓人家降生了一个婴儿,父亲为孩子取名永革。团场河南老乡多,程永革从小就在豫剧唱腔中浸染。16岁那年,自治区招考学员赴洛阳戏曲学校培训,在一四一团考点,他从2000多名报名者中脱颖而出。
吊嗓子、拿大顶、摆水袖……三年的刻苦学习,让程永革从“生胚子”变成“希望之星”。“永革对艺术的热爱,超过一般人。”石河子豫剧团团长陈文忠与程永革是同学,在洛阳戏曲学校睡上下铺,他说:“永革有天赋、嗓子好,关键是还刻苦。学戏时,晚上睡觉都要练功,吊着一条腿睡,半夜醒来,再换另一条腿。”
戏校毕业,风华正茂。1987年,程永革被分配到石河子市豫剧团,很快成长为剧团青年队副队长,逐渐挑起大梁。老团长严安忠回忆:“永革这娃娃特别好学,为练好髯口功,让佩戴的假胡须飞起来,他每天都练到很晚。”
丁全海生前是当地一名警界英雄,为排演反映丁全海先进事迹的现代豫剧《全海之歌》,程永革不仅上班时与大家一起排练,晚上还经常加班到很晚,琢磨角色,练习唱腔和台词。
“要以全海精神演好《全海之歌》。”程永革这样激励自己。然而,由于过度劳累,演出时,程永革的嗓子一直处于水肿状态,一度说不出话来。
“打吊针!”程永革毫不犹豫。候场时,他打着吊针,上台时就把针拔掉,下了台再吃几粒开嗓子的药。就这样,《全海之歌》从市区演到垦区各团场,程永革带病连演了28场。
2012年5月,石河子市歌舞话剧团和豫剧团开始排演大型历史话剧《兵团记忆》,程永革担任主演。那时,程永革已被淋巴肿大困扰3个多月了。他以为只是抵抗力差引发的疾病,就吃了点消炎药顶着。
但没多久,程永革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在单位组织的体检中,发现肺部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肿瘤占位,由于病灶太小,无法判断肿瘤性质,医生建议手术切除。
“不行!时间太紧,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耽误剧目演出。”《兵团记忆》是兵团重点剧目,剧组中导演、舞美师、灯光师都是从北京请来的,他们的时间有限。程永革把手术单藏了起来,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排练当中。
作为一名豫剧演员,程永革跨界演话剧,首先要面临表演方式的转换。他虚心求教,反复练习,力求完美。正值夏日,每次排练结束,他都大汗淋漓。别人休息时,他又去背台词、练动作。
《兵团记忆》从排练到公演再到完成录像,已是程永革发现病情半年之后。2012年11月底,他才住进医院,此时已是肺癌中期。当年12月6日,程永革经过长达6个小时的手术,切掉了一叶肺,摘除了部分淋巴。随后,又进行了化疗。
转年,程永革第二次化疗后,得知豫剧团在乌鲁木齐有演出任务,又请缨参演《兵团记忆》。“身体恢复得好着呢,不让我演出才难受哩。”程永革的精神面貌和乐观精神,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就这样,他拖着病体参加了这次演出。
演出很成功,许多兵团职工含着眼泪看完了这部戏,重温了他们屯垦戍边的创业史。
“戏比天大,能演戏是我的福分。”程永革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救戏如救火,费那么大劲把戏排出来,关键时刻哪能撂挑子”?
“为团场职工服务,以优秀人物为师,是我一生的追求”
程永革生前最爱唱两首歌,一首是豫剧《焦裕禄》中的《百姓歌》,一首是豫剧《村官李天成》中的《吃亏歌》。
“当干部就应该能吃亏,能吃亏自然就少是非;当干部就应该肯吃亏,肯吃亏自然就有权威;当干部就应该常吃亏,常吃亏才能有所作为……”唱罢《吃亏歌》,他总是说,歌词写得真好,党员干部就应该这样做。
1998年,单位分配购买住房,程永革分到了顶层6楼59平方米的房子。后来,他成为剧团领导和业务骨干,本有机会调换到更好的楼层,他却总是把机会让给别的同志。有人说,“有些事也不能总谦让,别太亏了”。程永革总是一笑了之。
新房一直没装修,一家人在毛坯房里住了10年。妻子朱卫华想,不能一直这样住下去呀。但她知道和丈夫说,他也没时间。为省钱,她就自己一点点将水泥、沙子扛上6楼。
同事在整理程永革遗物时,发现了一封救助申请书,上面写着他身患重病,欲申请困难职工补助。可是,这封申请书在他临终前也没有递交给上级部门。不难想象,程永革当初是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才写下这份申请,又是经过怎样的思想斗争而放弃申请的。
翻看他泛黄的工作日志,可以发现,程永革和同事们深入基层演出是常态:2007年7月12日,到147团演出;13日到148团参加演出;14日到149团参加演出……许多演出照的背景都是绿油油的棉田、瓜地。在团场,他演唱的《百姓歌》总能得到最热烈的掌声。歌声中,他扮演的焦裕禄形象,凝目沉思,生动传神。程永革说,“为团场职工服务,以优秀人物为师,是我一生的追求”。
在石河子市豫剧团,程永革不仅是领导、演员,还是一位甘为人梯的师者。“程书记要求严格,一招一式、一个动作都必须精准到位。”青年花旦演员耿红扬说。
程永革重传承。2007年,王瑞丽离开老家河南,来到剧团工作。初到石河子,由于水土不服,她经常生病。“程书记总是第一时间来看我们,让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年轻人倍感温暖。”
去年,王瑞丽得知“金豫满堂全国戏曲青年电视大赛”将要举办,特别想参加,但心里没底。得知此事,正在治疗的程永革一再鼓励她: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这次比赛,石河子市豫剧团获得三个奖项,王瑞丽一人就获得个人比赛银奖和优秀表演奖。
比赛结束时,程永革已处于病危状态,连续20天没有进食。王瑞丽来看望时,他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拿奖了没有?得知成绩不错,他露出笑容,吃力地伸出大拇指。“好好学习,继续努力。”程永革用尽全身力气对王瑞丽说。
“我是公家人,亏了自家,也不能亏欠大家”
程永革走后许多天,妻子朱卫华手腕上的那块瘀痕都没消。那是程永革病痛难忍时紧捏着她的手腕留下的。程永革非常坚强,面对病痛,即使到最后一刻,也没吭一声。实在疼得不行,就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好人好戏!”石河子市副市长乐旸这样评价程永革。
做人如水,做事如山,工作热情如火,家里的事却看得很淡。“我是公家人,亏了自家,也不能亏欠大家。”程永革常这样说,可对家人的亏欠,却成了他永远的遗憾。
程永革重病后,妻子付出了很多。病床上,他思绪万千,觉得亏欠妻子很多。2014年春节前夕,他花2000元买了一块金镶玉送给妻子。这是结婚以来,朱卫华拥有的惟一一件首饰,她却一直没舍得戴。
他惦记在大连读大学的儿子程琛:大连潮湿的气候能适应吗?东北的天气冷了吧?是不是又熬夜了?儿子长大了,考上了大学,程永革很欣慰,又感到自责:他不能陪着儿子走完大学这人生的重要阶段了。
知子莫若父。程琛喜欢骑车,小时候,曾向爸爸提出想要一辆越野自行车,没想到,第二天爸爸就给他买了回来。“我骑着越野车,爸爸骑着他那辆老式‘二八’车,一路骑行,一路欢笑。”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里,有程琛最美好的回忆。
程琛理解父亲。程永革的家与单位很近,从自家的窗口就能看见办公室。父亲加班时,程琛只要看到他那里亮着灯,他房间里的灯也不关,读书学习,陪着爸爸。
程永革去世前3天,儿子程琛赶回石河子。弥留之际的父亲,已经不认识儿子了。“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虽然他没有给我留下多少物质财富,但他给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程琛说。
“父亲教导我做人要光明磊落、认认真真。我一直都记在心间,他的高尚人格将影响我一生。”父亲走了以后,程琛一夜之间长大了,经常梦到父亲。1月31日早晨,他又从睡梦中醒来。梦中,爸爸对他说:“好儿子,一定要好好学习,照顾好妈妈。”
苍天有泪,天山呜咽。2015年10月25日凌晨3时40分,47岁的程永革永远地走了。
永革走了,妻子朱卫华是那样的不舍。说好了,还要抽空一起去大连,看看孩子的学校,看看大海;儿子的主持功课,还等着你来辅导呢。
永革走了,豫剧团同事是那样的不舍。剧团每两年一部大戏,还等着你去担纲主演呢;年轻演员的成长,还要你操心和辅导啊。
永革走了,戏迷是那样的不舍。“粉丝”朱阿姨和一帮老戏迷们还在等着看你的戏呢,团场职工盼着你有些日子了,他们还没听够《百姓歌》呢。
这段时间,朱卫华的思绪回到了从前,往事切切,如影历历。家中,丈夫的毛巾、牙刷、水杯都在。他和儿子获得的5座奖杯,整齐地摆放在客厅一角。
“就当永革又出差了。”朱卫华喃喃自语。立在沙发上的婚纱照上,夫妻俩手握着手,程永革深情地凝望着她,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