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工作多年,常从下关到江东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这段路走过,江水拍岸,潮打金陵,激荡着古都南京历史上悲壮的一幕一幕。
2014年,国家把南京大屠杀纪念日——12月13日定为国家公祭日,这是第一次以国家的形式纪念在这场浩劫中遇难的三十万平民。关注历史进程中平民的悲喜哀伤,这是历史的进步,也是人类的进步。在2015年的公祭之日前,记者又来到江东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再一次真实地触摸那不能忘却的伤痕。
因公祭准备工作,纪念馆临时闭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下午4点,记者从3号侧门走进纪念馆。穿过一条窄窄过道,眼前是一大片遍布鹅卵石的空旷集会广场。南京又名“石城”,石头是南京的象征。工作人员告诉我,整个广场用黑色的脊背石铺地,意在营造一个没有生命的空间,累累卵石喻义在劫难中丧生的同胞们的“累累白骨”。
除了少数几个工作人员在勘测布点外,巨大的广场几乎没有人,几十米长“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黑底白字背板已经搭建起来,在夕阳的余晖中,更添苍凉与肃穆。置身广场中间,马路上的喧嚣、汽笛都成了隐隐的背景,让人一下子感受到历史疼痛的脉动。
站在史料陈列馆的台阶上,两边是大块坍塌城墙石,透过台阶底层隐隐的火光,扭曲的城墙门洞上模糊可见“中山门”字样,走下去,仿佛“走进深渊”,在片刻迟疑、停滞后,我迈步向下。
走过“中山门”,一片开阔的祭台,右侧的黑墙刻满了死难者名字,在一片跳跃烛火中,“300000”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让人透不过气来,展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我小心翼翼的脚步,一面照片墙扑面而来,一张张模糊又清晰的脸,不忍卒视。
展厅第二部分开始,以图文、影像、实物形式详实讲述那段历史发生、发展、结束。抗争、挣扎、屠杀、逃亡、营救、审判,历历在目,大到屠杀的机枪、长刀,小到死难者的纽扣、鞋垫、搪瓷杯都在默默地控诉惨绝人寰的血腥。
民国的平民房,断壁残垣,幸存者夏淑琴透过墙上液晶电视告诉我,这里曾经发生的劫难。
透过易安华将军的“革命烈士证明书”,我看到“血战光华门”惨烈,78年的风烟之后,一张张血污勇敢的脸上还是满满的不屈和抗争。
鲁迅先生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在这场中国人的浩劫之中,来自异域的明妮·魏特琳女士就是这样的人,约翰·拉贝先生也是这样的人。
人类黑暗长河,总有若有若无的光辉指引着人们前行,他们就是这样的光辉,在满目疮痍中,我看到勇士的身影,他们有牧师约翰·马吉、安全区副总干事乔治·费奇、外科医生罗伯特威尔逊……
魏特琳女士去世了,从她墓地采摘来的松子放置在展柜里,让每一个前来的中国人瞻仰,对于这样一个帮助近万名中国人渡过劫难伟大女性来说,我们找不到更好的纪念方式来表达我们的感激与怀想。
在展厅最后,我看到了张纯如女士的铜像。当岁月的风尘快要把伤痛记忆淹没时,张纯如女士以她如椽之笔还原真相,提醒国人,警醒国际社会,人类历史上沉重的一页,决不能以轻松的方式翻篇。
魏特琳女士回到美国后,不堪伤痛记忆的重负,自杀身亡。无独有偶,张纯如女士完成历史赋予的使命后,也在36岁大好年华结束了生命。为什么会这样?
走出陈列馆已是下午5点,暮云四合。集会广场的北侧一段城墙下,巨大滴血头颅更显狰狞,撑起绿松树的竟是一条分不清是手臂还是小腿的残肢,站在历史的铜版路上,看着卷着裤腿,露出伤残变形小腿的老妪。我不禁深思,死者已死矣,但痛苦并没有与死难者一起埋葬,除了累累的白骨,这段历史还留下无尽伤痛,找到伤口,却又无处不在,它还流着脓,它是整个中华民族共同的伤。
“可以宽恕,但不可以忘却。”70年前,拉贝先生就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发人深省的句子。
原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法官梅汝璈说:“我不是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军国主义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账上,但是,我相信,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
70年过去了,当日本政府还在为当年罪行“遮遮掩掩”时,我重新回味勇士们的真知灼见。如果不能对伤口进行清理,伤痕永远不能愈合。中国人是这样,日本人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