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字,从宀,宝盖之下,亲人左右,避风遮雨,屋里有豕,生计不愁。古人对家的注解,直到今天依然适用,即使是搬进了漂亮整洁的农村新房
王二楞家新装修的房子山墙头上居然被人画了一头猪!
这猪画得实在不怎样,两个圆圈,外加一些小零件而已,大的圆圈椭圆,代表猪的身子;小的圆圈也不是完全的圆,无疑是猪的头;那些小零件呢,无非是猪的大耳朵、长嘴巴和短腿小脚等。
猪像是用木炭画上去的,黑黑的,在浅黄色的外墙涂料上特别的显眼。
这幅画总体效果是像猪,你一眼看上去不至于把它认作狗或猫,像是一个刚识字的小学生的简笔画。
哪个干的?王二楞家搬进这个农民集中居住区一年还不到,什么人也没得罪过,谁这么作践人,这不明摆着骂王二楞家嘛,邻居们私下议论不止。
王二楞每天进出自家新楼房,不可能没看见山墙头的这幅画,可他看上去不气不恼,没有这回事似的。
“你看你家墙上,哪个画的?”有好心的邻居提醒王二楞。
“没的事。”王二楞大声回应,瞄也不瞄一眼。
“肯定是哪家讨债鬼伢子,讨厌,墙还是新的呢。”
“新的也会变旧的。”王二楞顿了一下,指了指坐在宽大走廊上打盹的老父亲,“人还变老呢,昨天还跑得咚咚的,过两天说不行就不行了。”
“让你爸不要到处乱跑,坐在门口看着房子,新房子不要让人画糟了。”
“他还看房子呢,不要房子看他就好了!”王二楞咧开嘴笑。他的老父亲,去年在老庄上过了八十大寿,才同意拆房子搬迁。
王二楞无所谓,镇上领导有所谓。这个农民集中居住区是镇上工作的一大亮点,隔三岔五有人来参观。这天,镇上的书记陪着县里的领导来参观,一路崭新的墙、枝繁叶茂的绿化带,他介绍时满面春光。走到王二楞家这处,他眉头皱了起来,他慢下脚步,示意跟在身后分管村建的副镇长上前,低声耳语说:“找人处理一下,乱涂乱画,像什么样子!”
还有更多批评的话书记想说,比如事先应该沿参观路线检查一遍,工作做细一点,避免这样的美中不足,但当着县里领导的面,他发作不起来。
市里的领导也看到王二楞家墙上的猪,笑了笑,不无风趣地说:“新小区,猪也养上了!”
书记赶紧自我检讨说:“我们后期管理没有跟上……”
县里的领导正色说:“城乡统筹发展,农民居住条件改善了,但是生活习惯也要切实改变,文明程度要进一步提高……”
电视台记者的摄像镜头正对着县里的领导。当天晚上,小区里的许多住户在电视上看到了县里领导发表的这番讲话,以及王二楞家山墙头的那头猪。
第二天,就有镇上村建所的一名副所长带着两名城管队员来到王二楞家的山墙头,他们开始用滚筒抹墙上的猪。
王二楞碰巧蹲在门口逗小孙子玩,他丢下孙子,小步跑上前,阻止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搬迁工作刚启动时,村建所副所长随村组干部上门做过王二楞父子的思想工作,还记得王二楞,他和王二楞开玩笑说:“老王呵,你看你,在家连个门都看不好,墙上被伢子画成这样——是你小孙子画的?害得我们现在要重新为你家粉刷。”
“哪个告诉你们是伢子画的?是我自己画的!”王二楞出人意料地说。
“你自己画的?”副所长有点意外。
听他这样说,两名城管队员都停住了手。
墙上那幅画的高度,确实不是小孩子可以够得着的。
“你乱画这猪,还指望它长肥了过年杀了吃?”副所长说王二楞。
“不是我指望它过年,是我家老头子指望它认路回家……”王二楞有点发急。
原来,王二楞的老父亲,随儿子搬到小区来住,没有了鸡没有了猪,也没有了家前屋后的菜园子,他开始有点犯糊涂,面对外表千篇一律的小区别墅,许多次他连家门口也找不到。有一次,过去老庄上的人打电话给王二楞,说你家老头子今天怎么了,从早到晚我看见他来老房基地几次了。王二楞这才想起老父亲早上出门,一整天还没回家,赶忙出去找。找到了才知道,老父亲认不得回家的路了,鬼打墙似的在老房基地和新小区之间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思前想后,王二楞照着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孙子的图画书,在迎小区主干道的山墙上画了一头猪,提醒老父亲:“以后你看准了,墙上有猪的就是我们家!”
以前住老庄上,每家每户都有猪圈,每天按顿喂猪,是王二楞老父亲必做的家务。他每年都要喂肥一两头猪,他喂猪精心,那些猪也跟晚辈一样跟他亲,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原先在睡觉,老头子空着手来,它们也会呼噜爬起来,围着老头子哼哼,用湿鼻子亲老头子的裤脚。老头子会顺手拿起一把旧木梳,为猪梳毛止痒,猪很享受,围着老头子不肯离去。
搬迁前,看不到老头子,王二楞去猪圈找,老头子一准在和他的肥猪们亲热。拆房子搬迁,老头子舍不得一砖一瓦看着垒起来的老屋,更舍不得他平日侍弄的猪,不止一次问儿子:
“我们搬走了,猪怎么办?新房子没有猪圈?以后怎么养猪?”
听了王二楞的解释,副所长和两名城管队员想笑又笑不起来。副所长说:
“要不这样吧,既然书记已经发话,你家墙上的猪我们肯定要涂掉,回头我让人给你家送两盆大一点的花,你放在门口,让老头子记住就行了。”
王二楞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接受了副所长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