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故乡安徽的中南部小城,年年春天目睹家宅周围大片梨花盛开,感觉怎一个“美”字了得?那种所见所感是没有亲眼见过大片梨花的人绝对无法想象的。长大后读过描写梨花的名句,如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朵万朵梨花开”和白居易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等,梨花真的被大诗人们写绝了。梨花在我心目中占据着特别的位置,是冰清玉洁、美不胜收的化身。
我无数次回味童年时看梨花的画面和感受,回味着雨后梨花散发出的略带酸味的芬芳,五脏六腑都似乎收到了浸润和洗涤,似乎回到了重新置身那种清香的妙境之中,有说不出的惬意,道不尽的美好。但是旧居的梨园早已于文革十年中毁灭消失了,我以为童年时获取的那种美妙画面只能珍藏在记忆里,想要再次看到“正当梨花开遍了原野,河上笼着柔曼轻纱”已是一种奢侈的向往了。
昨天,我们四位书画道友特地驾车赶到乡下看梨花和桃花。魂牵梦绕、时隔40年后,童年的场景再现。梨花正盛开,我窃喜又重新回到了童年那乱琼碎玉的阆苑,又重新回到了我那无边无际的雪浪花的海洋,又闻到了那久违而熟悉的略带微酸的清香!始信李渔之语尽善尽妙矣——“雪花乃天上之雪,梨花乃人间之雪,雪之所少者香,而梨花兼擅其美”!广袤的乡村原野里,空气清新得发甜,日复一日、长年累月地坐在高楼之上的办公室里,哪能想象得到这种清心润肺的享受呢?我们置身如此浩瀚的香雪海之中,那心境能不由衷如痴如醉吗?正巧,是日天空飘落微雨,空中有单飞的布谷鸟在勤奋啼鸣,真的是“杜宇声声不忍闻”,“雨打梨花深闭门”。
桃花始半放,朋友说来早了还看不到云蒸霞蔚般的烂漫桃花。说真的,我不太喜欢桃花,她太娇嫩,禁不住风吹雨打,轻轻一摇树枝就是一阵花瓣雨,落红潇潇,满地铺盖堆积;她花期太短,三五天便落英缤纷,落花流水春去也;她太令人伤感,林黛玉为她建花冢并写下令人为之唏嘘不已的《葬花词》。
我也不太喜欢杏花,因为杏花太惨白,如同营养不良或贫血的少女面孔。
我喜欢梅花,可是梅花虽芬芳凄美且有傲骨,但她不能结出甜美的果实,不能不令人抱憾。
梨花,五瓣如梅,晶莹剔透,花蕊如仙女睫毛外挑,花药金黄,五六朵一簇簇紧紧聚合着,长长细细的花柄牢牢地固在枝上,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轻易掉落。你就是握紧枝干奋力猛摇,她也绝不会掉落一朵,何其坚韧,多么顽强的生命力,桃杏焉能与之比肩!她花期长,像蓝天中的白云久久悬浮,而不似桃杏如朝霞夕晖那样是短暂辉煌。和梅花相比,梨花,她既奉献洁白和纯美,又结出丰硕和甜美。
和桃、杏、梅一样,梨花也是五瓣的,但是我只见过画家画桃花和梅花,却鲜见有人画梨花,何故?是梨花身份低贱,不登大雅之堂?还是梨花缺乏传统的文化内涵?还是历来书画家没有画梨花的雅兴?抑或是梨花难以表现,画不好的话,“画梨不成反类梅”?反正我为梨花至今没有受到文房四宝的青睐而不平!
此行我们多看到年纪在五六十岁以上的大娘们给梨花和桃花授粉——用野梨和野桃的花粉给家梨、家桃的花蕊沾上,俗称“点花”,如不这样,果实长到拇指大,便萎黄而纷纷坠落了,一个不留!过来一个手持授粉器的小伙子主动和我们搭讪,问了他的姓名叫郝进士,好一个文气冲天的名字,他却说他自己没文化。我们好奇地问:“你们的姑娘和少妇们哪里去了?怎么给桃花梨花授粉的尽是些大娘们?”郝进士笑着说:“小少妇们都到你们城里去了!”我们笑了,笑后是沉重的思索——青壮打工去,点花皆老妪,梨花簇拥着的不是青春靓丽,而是密布皱纹的脸孔,不知道这一方盛开的梨花,可曾进入远离家乡的游子的梦乡?
我们当中有人要了郝进士的电话号码,也许有一天我们当中有人会来这里租一幢石头垒砌于半山腰的小房住一段时间,呼吸甘美空气,饱览可餐秀色,激发出灵感创作出美好的书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