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阳光灿烂,人流如织。来参加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毕业典礼,看着何其芳曾经动情歌唱的这些少男少女,身着学位服拍照嬉闹,不由得想起“我的大学”。
1978年的8月,当时是煤矿工人的我,得到一个喜出望外的消息:被郑州大学中文系录取了!我1973年高中毕业下乡插队,一年后当了煤矿工人。虽然每月有数十元的固定工资(这在当时是不算少的收入),但矿工的生活甚至比知青更艰苦。在一家地方煤矿干了将近5年,三班倒地在地下几百米深处掘井、采煤、开煤溜子、维修机电设备。说来有趣,离开这家煤矿十年后,有一年回去看看,遇见一位当年的工友。此人老实得近于木讷,已是明显地老了。在矿区碰见了我,他竟然还习惯性地打招呼:“上几点?”——问我上三班倒中的哪个班?我忍住笑,回答说:“上四点。”——下午四点上班,下到矿井干活,晚上十二点下班,出井后洗澡、吃饭,躺到床上一般是凌晨一点多了。然而,我一个坚定但并不清晰的人生目标,就是希望能与书本、知识打交道。但希望在哪里呢?上世纪70年代中期有过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我也努力过,却没有成功。
当然,对于我这样的知青群体来说,更切身、更直接的变化,就是国家恢复高考招生。在工厂矿山待了这么多年的历届知青,包括当时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有多少人因此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如今提起“77、78级”,人们还是唏嘘不已,感慨于他们的坎坷,感慨于他们当年的扎实读书、钻研思考(因为这来得太不容易了),感慨于他们后来大面积的事业有成,成为各个领域的骨干(这当然是人生阅历和读书思考的必然收获)。我很幸运成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当然,“77、78级”这一代人(由于当时的特殊情况,虽然是两届,但实际入学时间只差半年)如今大都50多岁或年龄更大,职业生涯将要结束,将进入人生的另外一个境界了。
30年前的一个矿工,一个“煤黑子”——这是当地老百姓对矿工的俗称,听起来很亲切;矿工们自己则是自嘲——后来读了大学,读了复旦大学的博士学位,自己成了大学教授,这种反差难道不大吗?在绿草成茵、花树满园的大学里,看着那些有点慵懒的大二、大三学生,我有时会奇怪地回想到30年前的一幕。一次,几个仍在农村插队的知青朋友到矿上来看我,一直在矿井出口处等我下班。当看到我戴着矿帽,提着矿灯走出井口时,他们都惊呆了!后来,他们告诉我,当时我全身上下,除了眼白和冲他们笑时露出的牙齿外,全被黑煤覆盖着,分不清什么地方是工作服,什么地方是皮肤。我这个经历,曾被妻子用来教育儿子,被亲戚们拿来启发他们的下一代,甚至现在还有同事拿来激励自己儿子好好读书——不过,效果也并不明显。
个人能力再强,也是不可能大于时代的。回头想想,从矿工到教授,起作用的固然有个人的坚持和努力,有个人在某个领域的兴趣与天资,但决定性的则无疑是一个时代、一种理念、一项制度、一种价值观给人带来和提供的可能性、机遇和激励。
同学们还沉浸在毕业的兴奋之中,不时有高抛学位帽拍照的欢呼。他们当然也清楚,早已不是我们这些父辈80年代初毕业季的就业形势了,大学生研究生完全不是稀缺资源了,他们之中找到可心工作者的欢笑会多一些。(还是不由自主的对比:1982年毕业时,我们这届同学或机关,或媒体,或学校,就业是分配派遣,甚至还可以挑选一下。大家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15日前报到可拿到当月全月工资,15日之后哪怕是31日,也可以拿到半月工资。报到时果然如此。)
不过,如同西谚所言,Time works(“时间解决一切”),他们的路要靠自己走,自己也会去走,也必定走得出来,这不必怀疑。
“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飞到四方八面去吧,像一阵微风,或者一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