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书法的门槛不过是“三个一”——一杯水、一张报纸、一支毛笔,这些唾手可得的道具,可以打破书法的神秘感,轻而易举地经营出属于每个人的写字空间。
30多年前一个漆黑的夏夜,两个光腚孩子钻进安徽无为县一片遗弃多年的旧坟地,将一块断碑装上独轮车,吱吱嘎嘎推进小村最破烂的一个院落里。卸石碑的时候,年纪更小的那个光腚孩子“哎哟”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夜空。母亲跑出来一看,小儿子右手无名指被砸在碑下,满手鲜血淋漓。这个光腚孩子就是我,这个举动也给我留下了终身残疾。
我偷来这块不知何年代的石碑,只是想用指头蘸水在上面练字。
我把碑上的字练得滚瓜烂熟之后,又跑到村里一个当过私塾先生的老头那里,帮他劈柴担水。没别的要求,只求老人写字的时候能在一边研磨抻纸。这个村里最有文化的老先生一高兴,就把《全唐诗》、《三字经》等线装古书借给我看。我天天将古书掖在裤腰里,喂猪打柴间隙,不忘偷偷瞄一眼。老先生作古之后,村里红白喜事逢年过节需要写对联,我就成了接班人。给村民写一些寿比南山的古诗词,偶尔还编造一些对联来写。
初中的时候,我听说县城有个书法界名宿杨尚模,毕业于国立安徽大学,是于右任的弟子。我就借了辆破自行车,驮着一蛇皮袋子自家地里的萝卜白菜,吱吱嘎嘎跑去拜师。老先生年事已高懒得理我,无论我怎么央求都没用。最后,老先生随口出了个上联考我:一撇如刀,劈开金山分白玉。
憋得我脸红脖子粗,都没憋出一句下联。羞臊之下我跨上自行车便回。一出县城,就听到小河里扑通一声,原来是自行车轮将路上的石子碾得蹦进河里。我灵机一动,调转车头又去敲杨尚模先生的家门,开门便拜道:三点似石,激起艺海卷狂涛。
老先生无奈,破例收下我这个衣衫褴褛的穷学生,不仅教授书法,还责令我每周自作一首古体诗带来,不带就得挨板子。
1989年冬天,我想尽一切办法成了安徽师范大学的自费生。借来的1000元,500元交了学费,再租了一个床位,剩下的买了纸笔,想买饭票已经没有钱了。
我就主动帮食堂洗菜刷碗,条件就是能给我一口饭吃,剩饭都成。
尽管我省吃俭用,但练习书画总要用宣纸。每天,我都是最后离开教室帮着倒垃圾的好学生。我是想把同学们练完字扔掉的废纸,捡回来在空隙处练字,或者学着公园里练字的老人,用水在水泥地上练字。
后来一个同学发现了这个秘密,送我一刀宣纸,说买错了纸没法用,硬塞给了我。有的老师把自己的借书证借给我,这样就可以天天泡在图书馆里了。
1990年秋天,母亲病危,家里债台高筑,我只得返乡打工救母。村里人给我指了一条道:“你去部队吧,政府还能发优抚金给你母亲治病。”
1990年10月我报名参军。因为小时候抬石碑被砸坏了右手无名指,我很担心体检不合格。体检时我从怀里掏出毛笔,用拇指、食指、中指捏起毛笔,蘸了水龙飞凤舞在桌子上写了一首诗,对医生说:“我这样不碍事吧?”接兵的军官一看那字,说:“小伙子,你来我们部队吧,我们需要你。”
我到了黑龙江佳木斯某部高炮旅,因为书画特长当了图书管理员。见我的津贴不够买宣纸毛笔,宣传科长王法祥说:“你以后买纸砚笔墨就开个发票给我。” 这一买就是好几年。
后来,我因为书法成绩成了“全国军地两用人才先进个人”,得到了很多荣誉。等王法祥转业时,我帮他收拾行李,拉开他办公桌的抽屉,顿时泪流满面:签着“报销人倪进祥”名字的买纸笔的发票,都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原来,这几年花费的几千元,全是王法祥自己掏腰包给“报销”的。
几十年来,我不断尝试将40%的章草与40%今草技法,加上自己20%的创意,将章草的高古浑穆融入今草的飘逸灵动,创作出自然、简约、空灵的有自己风格的新草书。
生活上无论多苦,只要沉浸在书法世界里我就是快乐的。近几年来,我也不忘将自己多年总结的“快乐书法”理念推销给别人。
今天的书法之于大众来说,似乎有些遥远。然而,在我看来,进入书法的门槛不过是“三个一”——一杯水、一张报纸、一支毛笔,这些唾手可得的道具,可以打破书法的神秘感,轻而易举地经营出属于每个人的写字空间。
“快乐书法”还源自单纯的动机,把手中的笔当剑、当扇,按着内心的节拍舞动起来,抒抒胸中块垒,留下生活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