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染布坊里一匹匹染好的布和衣物像五彩缤纷的旗帜，飘飘荡荡，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村里有个染布坊。十里八村织好的白布或半新不旧的衣物都送这里染。

那是我少年时的事了。村里人都称那个染布匠为老范，或叫他范染布， 那时他三十多岁，瘦高的个子，一副大嗓门，黑脸黑手，说是被染布时熏黑的，一看就是豪爽能吃苦耐劳的人。他有两男一女。小女儿小莲和我是同学。我们两家相距不远，我经常随小莲去她父亲的染坊玩，因此，对范师傅的相貌和他染布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

他开染坊是子承父业。那时农村人都很穷，穿不起供销社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洋布，穿的是农村妇女手织的白布衣。人们就把它染成的黑色、蓝色或红色。所以，范师傅家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染坊就开在他家院子里，三口大瓷缸排列着，一口足有十岁的小孩高。这就是人们用来比喻对人的思想产生影响的大染缸。范师傅并不是每天都染布衣，而是要等到布衣收到一定数量后才开始染。平时，四邻八乡的人们把布衣送来时，他都会在布角上写上姓名，记上尺码，把布角扎死，给人家一个刻上标记的小竹牌当记号。做着这一切的同时，他会告诉客人，一匹白布能缩水多少，免得你到时候和他发生争执。

染布时，除自家子女外，他一般不让外人在场。我因为和小莲是好玩伴，范师傅见我人小不懂事，才对我不设防的。

范师傅是土法染布，只会染黄、蓝、青、红4个颜色。染布衣前，他先把布衣用清水过一遍，晾干；把布衣放锅中，加水煮开；再将土靛放在簸箩里，用水淘洗，使细靛漏下，把碱和明矾加入水中，搅动缸水来看颜色深浅；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染布，在缸中间悬挂一个用铁丝编成的网状“缸罩子”，把缸水分成上、下两层，把布浸在上层，用手操作，染半小时后取出，叠起来放在缸口上的“担缸板”上轻轻压出水分，摊开晾干，晾干后用小刀把布衣上凸起或结块的地方刮掉，一匹布或一件衣物就染好了。

明矾和颜料，要根据水和布匹的多少来投放。不过，我看到范师傅在投放明矾和颜料时根本没用什么工具，仿佛他的眼、鼻子、手就是工具。我想，这熟练的技术，没个十年八载炼不成。

夏天生意清淡时，他会挑着担子去各村揽生意，一边是装染料的铁桶，一边是染好的布料作现场出售，用一个铁皮卷的喇叭筒子边走边吆喝。到了村中，人们见到老范的担子，要么将自己的衣料交予他染，也是立等可取——把颜料注入火水罐搅匀，然后放进布料，大约浸一个小时，主家认为颜色满意，生意便完成了。也有女人挑挑拣拣买他挑来的土布料。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乡间染坊一个个关门歇业了。老范也及时把他的染坊改成了豆腐坊。他两个儿子长大后，到外面办起了石材加工厂，而小莲则像我一样做了乡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