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味觉的记忆在提醒着我们,不论停在哪里,家永远是心之安处。从睡梦中闻到那一缕油烟味,有炊火的气息,有母亲的味道,使人自然而然地倍觉故土的亲切,重视家庭的美好
一觉醒来,微信订阅号上封面映入眼帘:水墨江南乡村图,青瓦屋前,母亲手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微笑走来,父亲和儿女团坐桌前静候开饭,场面特别温馨、熟悉。捧视之下惊为故人,味觉的记忆被条件反射似的勾起,使人忍不住口水与泪水齐飞。
生在南方边远山区,吃着乡土粗食长大。记忆中,母亲手中一枚枚圆圆的月,滑入温暖的锅底。幸福,就这样皎洁了我的童年。那是一种丸子,在我们瑞金家喻户晓。从形体上看类似汤圆,但又有别于汤圆,当然,它也不是肉丸,因为它是素食材做成的,不会给肠胃造成负担。瑞金方言里称其“拌圆子”,大概因为它是由一种淀粉芋泥和成的圆形食物。水煮,熟透之后捞出锅,成晶莹剔透,月色,口感柔滑,咸淡依据个人口味自行添减。我们这边的吃法是,汤里加鳅鱼一起煮,佐料最好是葱和姜,独特的味道让人难忘。因以其方言著称,一直无法考究名字的由来。至于“拌圆子”只有在瑞金小吃店里才能看的字眼,据老板说都是自己写上去的,实际怎么个写法也不清楚,总之这“圆子“是”拌“的,但所有的丸子都是拌的呀。少时的文字曾提过它,为了给它起个卖相好听点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最后擅作主张用了“半元子“,我猜想历史应该有这几种可能:人们都爱圆月之华,而始做“半元”俑者独爱月缺之美;始做“半元”俑者为流芳百世,以自家名字代称;此粗食始于民国时期,在当时一碗能值半个银元,顾名思义半元子。不管怎样,在我的记忆里,它的味道总是美的。向来喜欢粉墨登场的甜汤圆,到了我们家,端上桌面见了它不免总要谦让三分。
20世纪90年代的乡村流行一种彩色冰棍,一小支两角钱,一个夏天顶多在农忙时添上几根。奶奶为了给我们解馋,走路去很远的深山里采一种名叫“仙草”的植物,烧开水熬成汁,取出锅之后,加一定量的淀粉和清凉的井水冷却。三五小时后,就能看带有草色的一大块冻浮现在水里,拿小刀裂开,用勺子捞几一小块放在碗里,打碎,放上点糖水就能吃了。清清凉凉的,青草的味道,令口齿生香,比冰棍更令味蕾怒放。淳朴的瑞金人,一直以此为夏天最佳解暑食品,并高调地称其“仙米冻”。长大后,去过广东,在超市里买过一种盒装的凉粉,放进开水里煮后冷却,其貌与“仙米冻”一模一样,但味道却相去甚远,因为缺少了那缕天然的青草味。
在红色故都瑞金,似乎很多东西都跟红色有关,就连食物也不忘带个红字,比如红鱼。其实,这鱼不是新鲜的,它是一种腌制品,晒干的鲫鱼,切成小块,由瑞金人特制的红酒曲和酒糟浸泡,数天后取出来的颜色是红的。下油锅与大蒜清炒,无丝毫鱼腥,因其浸酒多日,醉香熏人,口感酥脆,其味清冽、甘美,咬一口便能飘上云霄。桌边的你,也许滴酒不沾,但你看到红鱼那美色,闻到那熏人的香,定会食欲与酒胆俱增,在鱼肉的享受中沉醉!
食物随人的迁徙而传播变化,人则因食物的牵绊而眷恋故土。的确,除了母亲手中那一枚枚月色丸子,来自天外飞仙之米做成的凉粉……身处异乡的我们还有太多味觉上无法考据名字的记忆。在城市化迅猛推进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人远离故土与亲人,在城市和乡村间奔波。但总有些味觉的记忆在提醒着我们,不论停在哪里,家永远是心之安处。远远的,甚至从睡梦中都能闻到那一缕油烟味,有炊火的气息,有母亲的味道,使人自然而然地倍觉故土的亲切,敬畏自然,重视家庭的美好。
中国美食文化博大精深,古人对美食的鉴赏水平也极高。明末张岱是个写散文的高手,他的文字里有不少关于美食的记录。《陶庵梦忆》写乳酪“自驵侩为之,气味已失,再无佳理。”可见张岱品位极高,对食材的选择十分严格。他不喜欢市场上不纯的乳酪,竟不嫌麻烦“余自豢养一牛,夜取乳置盆盎,比晓,乳花簇起尺许,用铜铛煮之,渝兰雪汁,乳斤和汁四瓯,百沸之。”热衷于独创美食,无不精细。据说,张岱还发明了乳酪和其他原料诸如鹤觞花露、豆粉等配合的各种吃法。据说,他对自己的创新非常满意,并乐于将方法公之于世,以飨同好。谁知苏州过小拙用了他的配方,制成号称天下至味的带骨鲍螺,却连父子之间也不轻传,让他深感无奈。从乳酪的故事中,饮食生活彰显出了一代文豪的情趣、品位以及胸襟。
《红楼梦》里,曾被描述的食物多达180多种,做法讲究精致,印象最深的就是茄鲞。做法复杂到令人惊叹,把刨了皮的茄子切成条用鸡油炸,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然后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就是。刘姥姥听闻摇头吐舌:“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怪道这个味儿!”一道普普通通的菜,其实就是一个宏大的主题,可以充满细节与温情,也彰显文化和品位,但它更多的是展示了中国人的喜怒哀乐。
五花八门的食材组成形色味俱全的中华菜系,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传统文化中“民以食为天”,表层上讲以食物果腹是人生存之本,深细究其内涵更是精神与文化的依托。我们对美食的眷恋,即是对自然的崇敬,也是对文化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