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整60岁。人生几乎三分之二长度的生活中，厕所都是个令我痛苦的所在。

现在，咱们国家也能将如厕这件事照顾得妥妥帖帖了，就更别说生活中其他的方方面面了。变化有多大、发展有多快？！

不敢喝啤酒的岁月

我老家在辽东山区的一个小县城里，我刚记事的时候，父亲的单位分给我家两间半房。周围有几十户人家，却只有一个厕所，红砖砌成，二十几个蹲位。上厕所是居民们很重要的事，每天早晨都要跑出半里多地去厕所，经常会在门前排出长长的队伍。赶上早晨解大手的多，经常一等就是半个钟头，要是赶上拉肚子，那种痛苦是想也想不出的。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如厕的时候照样让你尴尬难堪。公厕的蹲位之间没有隔断，解手的全过程都在人们无数双眼睛的监督之下，这种体验常常让人低头顺眼、手足无措，排泄的快感荡然无存。最糟糕的是碰上熟悉的邻居大婶，就和你并排蹲着，间或还要回答她提出的问题，比如早饭打算吃什么之类。你想想，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正操作着特殊的大事，却要和人谈论着吃的问题，那是什么心境？当你逃跑一样从厕所里的人群钻出来，心里生出来的绝对是“下次还要再来”的恐惧。

1968年，我作为知识青年到当时的辽东汤沟公社插队，告别了城里的亲人，同时也告别了那座令人绝望的公厕，可迎接我们的却是又一番景象。下地时，要上厕所，老农会随手一指附近的柳树趟子：那儿撒去！广阔天地，到处都是我们的厕所。不用排队，亲近自然，潇洒极了！回到青年点，情况就复杂了，青年点的房山头，挖个大坑，上面横着两条木头，四周夹上秸秆栅栏，就是厕所。要是解小手，来个速战速决还过得去，赶上解大手，心情就先发紧。那时，乡下的猪狗都是散养，这些家伙由于长期的饥饿，搞得嗅觉十分灵敏，一闻到臭味，便急速地跑到你的身后，不论青红皂白就拱起来。搞得你没等便完，拎起裤子撒腿就跑。后来有了经验，每逢大手，手里都要先拎个锄杠，专门用来对付猪狗。如厕一次，如临大敌，精神紧张依然无法避免。

到了80年代初，我调往市里工作。单位给分了间住房，当时被人们称为“二顶三”。全楼没有厕所，仿佛人们身体需要是只进不出！我住在三楼的最里边，上厕所要走过长长的室外楼梯下楼，再横穿马路，进入对面的民居大院，再左拐才是一趟木板结构的公厕，约有十几个蹲位。到底周围有多少户居民共用这一个厕所，无法统计，反正时不时也要排队。最难受的是夏天的大雨过后，满院子的雨水把厕所里的粪坑灌满，水平面几乎逼近厕所里的脚踏板，每逢解大手，都要适时把屁股抬起，否则一不小心粪水会溅满整个屁股。那时候，为了防备家人患肠炎来不及上厕所，家家都准备了塑料桶，每天早晨在楼梯上见面，塑料桶“空空”的撞击声成为早晨楼道里的主旋律，出去倒屎尿的人们在楼道里客气地打着招呼。在这座房子里我住了5年，5年中我从来没敢在家里喝过啤酒。

后来，我调到省城工作，在办公室住了6年之后，才分到一处50平方米的房子。从此，我终于有了自己家独立使用的室内厕所，而且是水厕。记得搬家后的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同志们就问我搬家后的感受，我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们：我昨晚放量喝了3瓶啤酒，家里有厕所的感觉真好！那年，我已经整整42岁了。

它，不仅仅是厕所

到了1995年，有条件的家庭已经开始安装坐便器了。那年我再次搬家，有幸置办了一个，还很有兴致地将在厕所中顶天立地的粗大下水管道装饰上了假的树皮、树叶，从此觉得“在椰子树下办大事”真是件美事。却没想到，有的时候，厕所可不仅仅是厕所本身那么简单。

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走出国门，目的地是新加坡。还没到酒店，我就先找厕所。如厕完毕起身的一刹那，忽闻身后一声清水泄闸的声响，吓得我差点没拎着裤子跳出去。我什么也没动，怎么厕所就自己冲水了呢？满心疑惑地从隔间出来，想洗手却找不到龙头手柄，手一伸，水就自己从龙头里流出来了。原来，厕所和洗手池都是自动感应的。我立刻就想，如果国内使用这样的设备，就再也不用张贴“节约用水”了，这是在用科技帮助人们减少浪费啊！

再后来，走出国门的机会多了，发现有的国家，高级酒店里配备了“聪明马桶”，不但马桶圈是热乎乎的恒温，而且便后还没起身，一股清水已经恰到好处地喷出清洗，然后紧接着一股热风吹来烘干，你什么都不用做，人家马桶自己就全给你收拾好了。还有一些高端商场，那里的厕所不叫厕所，叫化妆间。宽敞的空间、优雅的装饰、落地的镜子、时尚的椅子、喷香的空气，还有商场免费提供的各种名牌化妆用品。要不是旁边就是厕所的隔间，怎能想到这是人们排泄的地界呢？我使用这些厕所的心情，简直和当年拿着锄杠警戒猪狗时一样紧张。往浅了想，是我个人对待排泄这件事情从来都很粗糙；往深里看，一个社会如果将此类“难以启齿”的事情都照顾得妥妥帖帖，能不说明他们经济的发展、文明的进步吗？

今年我整60岁。人生几乎三分之二长度的生活中，厕所都是个令我痛苦的所在，但就在这后来的二三十年，咱们国家厕所的变化可是太大了。当初几十户人共用一间公厕，如今家中有两个卫生间也是平常；当年在国外见识到的自动冲水厕所，如今国内比比皆是；很多商场的洗手间也都香气袭人，整洁的环境、周到的服务，让人随时都能在这里坐下来，轻松地整理仪容；以往老年人上街总要先找厕所，现在不但随时能找到公厕设施，而且绝大多数的公厕都会开辟出满足老年人和残疾人特殊需要的隔间，不但空间大，而且有扶手。至于曾在国外酒店见过的“聪明马桶”，五六年前就已经出现在我同事家中的洗手间里了，那是他送给自己的退休礼物，功能要比当初见过的那个还多、还好！现在，咱们国家也能将如厕这件事照顾得妥妥帖帖了，就更别说生活中其他的方方面面，变化有多大、发展有多快？！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我说，区区厕所的变迁就能说明国家的发展历程。老百姓可能不知道GDP增长5％和10％之间有多大差别，但生活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任谁都能说说这些年换了几茬儿家用电器，衣食住行都有什么变化，改革的进程、经济的发展、国家的兴旺就都沉淀在老百姓的生活里了。

当然，我也知道咱们国家还有很多贫困的地方。时隔几十年，我曾又回到当年插队的汤沟，那里再没有饥饿的猪狗，人们生活也有很大改善，但厕所的条件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这说明，我们的的确确还是发展中国家，还需要大家伙下大力去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