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骥才

10年前开展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之初，我们成立了一个专家小组，来到山西祁县，想把古村落纳入到我们的视野中来，但脑子里并不明晰村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只是把村落当做一个考察对象，当做一个单纯的文化遗产。

现在，我们的理解不同了。因为认识不同，就觉得这项工作的挑战性太大了。中国文化的多样性不仅表现在精英文化、典籍文化上，更主要的是表现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民间文化、地域文化的多样性正是灿烂中国文化的最佳载体与诠释。中国传统村落如此千姿万态，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数量之庞大，之前从未有过计算。然而随着现代化、城镇化和工业化的突飞猛进，村落出现瓦解、空巢乃至消失，并日趋加速。

每年，我们有近四分之三农村劳动力往城市转移，51%左右的农村正在进行城镇化。可是，农民到城市以后往往会把原本农村的文明丢掉。目前，城镇化又带来了非常紧迫的问题，受一些地方对GDP狂热追求的影响，许多农村土地被开发，土地上的历史建筑被全部推平，传统村落的保护形势变得空前严峻。

传统村落是另一类遗产，但针对它的保护工作没有经验和理论可供借鉴和参照。对于散落民间的历史建筑保护、利用与改造，亟需建立一个新的保护规范。我们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欧洲发达国家也只能找到零碎的保护经验，不能找到完整的系统化的理论。

当前，住建部、文化部、财政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启动了中国传统村落的调查与认定，这一工作正在积极而有序地推进。在此背景下，我们成立了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研究中心，以期进一步科学地推动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给国家与政府以学术上的支持和配合。首先，我们希望在北方或南方选择几个保护和利用得比较好的传统村落作为范例。选取的试点村落一定要有浓厚的文化底蕴，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存得相对比较完整、价值较高。古村落的保护和发展应该有科学要求，应该由专家提出一系列比较科学的保护标准。这一次，我们要把多学科、多领域的专家学者都请来。另外，古村落的利用与改造必须与地方的具体情况结合，将来还要请一批农业方面的专家，在帮助当地把古老家园保护好的同时，切实搞好农业生产。

我们还要通过调查，把中国传统村落做成一个科学、规范、全面的电子数据库。有了这个数据库，哪怕古村落消逝了，也会有大量音像素材和文字存录、有据可查，甚至可以据此复原。

传统村落从困境中走出来了，它独有的价值终于被我们所认识，并在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之外另列一类，即“中国传统村落遗产保护”，纳入到国家历史文化遗产的“谱系”中来。10年前，我国只有文物保护，经过近10年的努力，我们拥有了物质遗产、非物质遗产、村落遗产3大保护体系，从而使中华民族的历史财富得到全面和完整的保护。这是我们在文化建设上迈出的重大一步。

当然，传统村落保护刚刚开始，它有待于系统化、法治化和科学化；它需要相关的理论支持和理论建设，需要全民共识和各界支持，需要知识界的创造性的奉献，以使传统村落既不在急骤的时代转型期间被抛弃，也不被惟利是图的市场开发得面目全非。我们要用现代文明善待历史文明，把本色的中华文明留给子孙，让千年古树在未来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