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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版3 2012年9月23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黄土高坡有个“乳娘村”
本报记者 邓维 摄影报道
题图:“乳娘村”概貌。
吕卫萍现在抚养着两个孩子,一个是3岁的女孩党庆冉,患有脑部疾病,一个是只有4个月大的男孩赵晨超,是兔唇患儿。吕卫萍说待小晨超再长大点,一定带他去做修复手术。
在窑洞前合影时,朱香(后排左三)招呼了半天,孩子们还在嚷嚷“没喊茄子”……
村中的残孤儿童康复中心,这里的设施虽不高端,但温馨实用;这里正在细心为残孤儿童做康复训练的,全是与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乳娘”……
采访结束后,村残孤儿童康复中心的负责人、几位“乳娘”及代养的孩子送我们到村口,热情话别;也有村中的年轻人静静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走出去好远,“乳娘”们还在朝我们挥手……

党的十八大即将召开之际赴山西采访时,职业习惯,我照旧拉了张单子,行程中要到的地方,对其历史状况及今天的经济发展,尽量搜集资料,琢磨采访的切入点。到山西后,沿黄河在绵延不断的晋西北黄土高原上奔波,累是累了点,但采访十分顺利。再往前走,就是此行的最后一站大同市。

离市区还有20多公里,同行的山西同行无意中提起,这附近采凉山南麓的黄土高坡上,有一个“乳娘村”。

“乳娘村?”我追问。

“对,乳娘村。其实小村原名叫散岔村,很偏僻,很穷,过去靠天吃饭,现在也不是很富裕。从1968年开始,该村农妇就为大同市社会福利院代养部分残孤儿童。40多年过去了,散岔村90%的人家先后为福利院抚养的残孤儿童已超过1300名。久而久之,散岔村没人叫了,都喊‘乳娘村’。”

我曾耳闻过相关的新闻,虽然该村不在此行的采访日程上,但既然来了,不能漏掉基层亮点。

方向盘一打,直奔“乳娘村”。

没想到,一开始采访极不顺利。我们先找到村中的福利院康复中心,负责人警惕地盘问,严肃地告之,“为切实保护残孤儿童的权益,为切实保障‘乳娘’们在安全的环境中抚养残孤儿童,即便是记者采访,除查验证件外,还必须得到大同市社会福利院的批准,否则哪怕是当地干部领来的人也不行,各位请谅解;我们必须严防人贩子,严防别有企图的坏人,抱歉各位,这不是贴着我们的规章制度吗,不通融!”

当地干部赶忙打电话联系大同市社会福利院,我们抓紧向康复中心负责人了解情况:

散岔村位于大同市东北部山区,全村150户村民,是典型的黄土高坡农业村,目前的人均年收入在当地仍属中下水平。上世纪50年代,全国有不少福利院都有过把孩子寄养在家庭里的尝试,寄养不同于领养,主要是让孩子能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得到亲人般的呵护。在大同郊区农村,人们称呼这样的村庄为“乳娘村”,称代养孩子的妇女为“乳娘”。大同地区最多时有38个“乳娘村”,上世纪90年代初锐减至5个,现在就剩下散岔村了。眼下,散岔村代养有290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由119个“乳娘”抚养,这些孩子90%以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接近一半是脑瘫患儿。

当地社会福利院为“乳娘”制订的条件是,身体健康、对孩子有爱心、有一定经济条件、有一定文化、已婚且有抚养孩子的经验。符合条件的妇女以村为单位提出申请,经考察后由福利院授权代养。如果说几十年前,当人们还处在温饱生活的边缘时,补助的那点小米即为福利院的残孤儿童换来了乳娘们暖暖的乳汁,同时也多少增加点乳娘们家中的口粮,那么40多年后的今天,“乳娘”在散岔村已成为一种价值观,从最初的做善事,到如今全村已视做“乳娘”为特别光荣的为社会做贡献的自觉行为。“乳娘”这个称谓在散岔村早已成为泛指,几十年来,“乳娘”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们当中有老有小,有一家三代,也有姐妹、妯娌和母女,而且村中的许多男人也逐渐成为“乳爸”,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抚养的氛围,残孤儿童已经成为各个代养家庭的家庭成员,完全融入到“乳娘”“乳爸”的生活之中。不仅如此,散岔村数十年如一日抚养残孤儿童的事例越传越远,先是有人前来一探虚实,继而受感动者前来要求加入,如今更是有许多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志愿者定期前来义务服务,使村中抚养的残孤儿童得到了更广泛的社会关爱……

终于得到批准,我们可以入户采访。

进入的第一家,“乳娘”并不是散岔村人。

吕卫萍,大同市公交公司退休女职工,深受“乳娘村”事迹感动,几年前主动与丈夫一道,在乳娘村买了一处院子安家,经批准已陆续代养了5个残孤儿童。夫妇俩把退休金全部用在了领养孩子身上,种菜、养鸡给孩子吃,买玩具、买图画启发孩子智力。起初,他们唯一的儿子不大理解爸妈的举动,几年下来,耳濡目染,水滴石穿,现在,已经成家的儿子每个周六周日都会带着儿媳、孙女与父母在“乳娘村”团聚。吕卫萍现在抚养着两个孩子,一个是3岁的女孩党庆冉,患有脑部疾病,一个是只有4个月大的男孩赵晨超,是兔唇患儿。吕卫萍说待小晨超再长大点,一定带他去做修复手术。

采访的第二家,女主人叫朱香,是典型的散岔村“乳娘”。

朱香今年61岁,虽家境一直并不宽裕,但已记不清抚养过多少残孤儿童。这位不善言辞的善良农妇,对我们的提问坦诚相答,“我没做啥大事。都是孩子,我见不得有病的孩子没人要,得为政府的社会福利事业尽份责任。”几十年来,她用行动促成全家人共同抚养残孤儿童,把残孤儿童视为家庭成员的家风,丈夫、大女儿及外孙女,也自愿尽心竭力帮她抚养,目前她家抚养有6名残孤儿童。采访时我们提出为她全家照张全家福,嗬,这下热闹了,窑洞前孩子欢大人笑,朱香招呼了半天,孩子们还在嚷嚷“没喊茄子”……

虽然不可能对占全村农户90%以上的抚养过残孤儿童的人家进行逐一采访,但我们的采访本上记录了长长的事例:

——“乳娘”藏玉梅过世下葬那天,福利院的同志代表当地政府来了。悼词上,有这样一段文字:“你为社会福利事业,为那些没有母亲的孤儿,当了40年的妈妈,你是伟大的母亲……”藏玉梅抚养大的儿女们,从四方赶来,围在她的灵柩前。最大的孩子已经40多岁,最小的12岁。

——年过六旬的赵金梅,是村里资格最老的“乳娘”之一,也是散岔村寄养家庭管理服务站第一组组长。“那时我还有奶,是个新媳妇。”说起40多年前收养大女儿的事,赵金梅记得真真切切,因为那时她的亲生女儿刚刚夭折,她把收养的残孤女童视为自己的女儿。

——曾存莲抚养过8个孩子,是抚养残孤儿童最多的“乳娘”之一。这8个孩子中,两个患有心脏病,一个有小儿麻痹症、一个单目失明、一个椎管破裂、一个智力低下。

数不胜数,真切感人。

在晋北至今经济仍算不上发达的黄土高坡地带,这个用淳朴善良写出大爱的普通山村,今天依然平静地、心甘情愿地继续着他们举村进行的大爱接力,“有我们在,就不能让抚养的孩子不幸福”是全村的共识。村里人,无论男女,外面谁要别有用心地说他们亏待过孩子,全村人都会流泪……

作为采访者,我们在被深深感动、强烈震撼的同时,也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乳娘村”几十年来无疑是一种较好的寄养方式,残孤儿童能够从中得到到家的温暖,有可靠的保障,用大同市社会福利院负责人的话说,这种方式最明显的特征是“低物质水平,高服务水准”。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近年来,这种寄养模式的不足也逐渐明显,如农村环境较差,孩子虽能接受养育,当所受教育与城市有巨大差别;此外,偏僻山村目前的客观环境对于孩子的疾病康复也有着诸多不便。从经济能力上讲,从社会公益进程上看,这种有组织、有保障、有规范的家庭寄养模式从农村逐渐转移到城市似乎更有潜力,但迈出这一步,现在仍有许多困难,如需要相关操作性强的规章,如需要跟社区沟通,引导符合条件的退休女性、待业女性积极参与等等。

目前,国内其他地区类似的“乳娘村”虽然为数不多,但也在努力探索。例如安徽合肥市郊的吕面坊村,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合肥市福利院就选择吕面坊村作为首批试点,将福利院的残障儿童寄养在农户家里,每个月给予适当的补贴和其他实物资助。现在,吕面坊村28户人家中,仍有近20户在寄养残障儿童。

这个原本不在计划中的采访结束了,我不由又想到刚进村时拍摄的第一个镜头:迈入全村最好的建筑残孤儿童康复中心时,我没想到这里的设施虽不高端,但温馨实用;更想不到这里正在细心为残孤儿童做康复训练的,竟全是与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乳娘”……

慢慢往村外走,总觉得心里有事,不踏实。除了问东问西,除了记录和拍照外,我还能为乳娘村、为残孤儿童做些什么。急转身,返回朱香家,掏出几百元钱递给她,特意申明,我们是路过采访,没别的意思,这点钱只是想对残孤儿童尽我们的一份心意。一直暖暖地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淡淡地说,“有我在,有我家人在,我们就不会亏待孩子们。”

“乳娘村”,这个不太起眼、不太富裕的山村,给我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顺访成了专访,当然要写报道,少不了要形容,怎么形容“乳娘村”?无私,感人,大爱,都是事实,但又都不足以概括,其意义恐怕已远远超出了做好事做善事的范畴。报道经济新闻30多年,我习惯列举数字说明问题,但再翔实的数字也没有面孔,远不及直观、真切的感同身受,尤其是在详细核实,刨根问底后,我对这些淳朴善良,并做到持之以恒的“乳娘”们只有更加敬重。

中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党的十八大后,中国必将发生新的更大的变化。有机会,您也去“乳娘村”看看。当您见到“乳娘”们含辛茹苦养育残孤儿童的细节,当您见到那一张张挂在各家墙上或已成为大学生,或已独立工作成家立业,或已远渡重洋仍情系这里的残孤儿童的照片,您不会无动于衷。这里有太多太多的事例会令你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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