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介寿，1924年10月生，湖南省浏阳人，1949年毕业于前国立中正医学院。现任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副院长、南京大学医学院临床学院副院长、科学委员会主任、解放军普通外科研究所所长等职。经长期探索与大量动物实验，攻克肠移植技术难关，在防治感染与促进功能恢复、排斥反应的监控等方面创造了新技术、新经验，成功地进行了亚洲首例全小肠移植，使我国成为国际上８个能开展肠移植的国家之一。他独创一系列国际最高水平的肠外瘘治疗原则与方法，在国内率先研究外科营养支持疗法，结合国情提出一系列改进措施，为该项技术在我国推广应用创造了条件，提高了危重病人的抢救水平。曾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二等奖，军队科技进步一、二等奖多项。

1月14日，2010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中国工程院院士、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黎介寿科研团队的创新性研究成果——《肠功能障碍的治疗》，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

这是本届我国医疗界惟一获得的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这项成果，确立了肠疾病全系列针对性治疗的标准和规范，创新发展了传统战创伤腹部外科治疗新模式，使我国肠功能障碍治疗的整体水平进入世界领先行列。

爱国情怀

必须爱国，有国家才有国人，才有自己；爱国，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家做一点事情。

打开中国工程院院士名录，黎鳌、黎介寿、黎磊石，“一门三院士”成就了黎氏兄弟的医学传奇。

1937年，黎家父亲去世，家境每况愈下。医学院毕业不久的大哥黎鳌，像父亲一样含辛茹苦把两个弟弟带大，并引导他们走上了“济世救民”的学医道路。大学毕业后，黎介寿、黎磊石考入原“南京中央医院”，当上了实习医生。

黎介寿清楚地记得，1949年4月23日清晨，他和弟弟黎磊石像往常一样到医院上班。走进掩映着法国梧桐的中山东路，只见一排排解放军士兵怀抱钢枪，和衣而卧。这一幕，坚定了他们留下来为新中国服务的决心。不久，黎介寿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军医。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黎介寿随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在战火中救治伤员，立功受奖。无数志愿军战士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英雄事迹，让他感悟到新中国和志愿军坚不可摧、一往无前的力量。他下决心要为新中国做出自己的贡献。

80多年的人生经历，让黎介寿得出3点人生感悟：必须爱国，有国家才有国人，才有自己；爱国，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国家做一点事情；工作上要高标准，生活上要低要求。黎介寿就是在爱国、追求、奉献的人生路上走到今天。

在所有患病器官治疗中，肠功能障碍治疗是公认的世界难题。在战场上，以肠损伤为主的肠功能障碍，是腹部创伤中最典型、最常见也最令外科医生无奈的伤情。在南京总医院1100例既往战创伤病例中，肠损伤案例就占腹部外伤总例数的63%。黎介寿暗暗把治疗“肠病”，作为自己医学科研和实践的目标。

在知识比较匮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要了解国外医学发展信息，并不容易。黎介寿冒着风险订阅了《美国外科文献》、《美国外科杂志》等英文期刊。老人幽默地说，那时候，胆小，都是晚上11点以后才敢拿出来看，躲在屋里偷偷地学。在那段非常年代，黎介寿摸索着踏上了肠病治疗之路。

对于那一阶段的研究成果，他没有详细对记者说。在中国工程院院士介绍中，也只是简单地说,黎介寿院士是中国肠瘘治疗先行者，上世纪60年代创造性提出一整套肠外瘘的治疗原则和方法；70年代提出“设法使瘘自行愈合，手术是最后的治疗选择”的新见解。这一创新的治疗理论，使国内外医学界对肠瘘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中华医学会肠内肠外营养分会主任委员、全军普通外科主任委员、南京总医院全军普通外科研究所副所长李宁教授对记者说，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的肠功能障碍的治疗研究，真正起步应该是在上世纪80年代，关键性突破集中体现在改革开放之后的30年。在黎介寿院士学术思想指导下，本项目从最严重的肠功能障碍——肠外瘘的治疗起步，其治疗领域逐步涵盖至短肠综合征、严重腹腔感染、小肠移植、放射性肠炎、炎症性肠炎等。依据不同的病因、病程、病情，形成控制腹腔感染、营养支持、肠外瘘快速自愈、短肠综合征康复治疗、手术技术改进、小肠移植及肠黏膜屏障功能维护的系列研究和治疗方案。

矢志不移

“你不闻闻这种气味，就不可能清楚感染的情况。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嘛，戴上口罩闻什么呀？你戴着手套，就不能拉近与病人的距离。”

在肠道疾病研究领域，很多人都因漫漫无果而半路转行，黎介寿却在这条路上走了半个多世纪。世界著名外科专家、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德瑞克曾真诚地对黎介寿说，“您是全世界研究肠道疾病时间最长的人，我们敬佩您！”

肠外瘘是创伤或手术后的一种严重并发征，上世纪70年代以前，死亡率高达50%至60%。黎介寿决心攻克这个医学难关。南京总医院院长易学明告诉记者，当时不少人曾劝过黎老，“这行当又臭又脏，别自找苦吃了，还是干你的普外老本行吧。”黎介寿不为所动，义无反顾，专心于肠瘘专科研究。

多年来，为掌握第一手资料，黎介寿经常不分昼夜守在病人床边，收集肠液，反复与食物匀浆混合后，再从瘘管处回输，并收集粪便样本待检。有一次，病人肠液粪便外溢，护士赶紧递给黎介寿手套和口罩，他不要，说，“你不闻闻这种气味，就不可能清楚感染的情况。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嘛，戴上口罩闻什么呀？你戴着手套，就不能拉近与病人的距离。”

器官移植是当代医学发展的主要方向之一，也是衡量一个国家整体医学水平的重要标志。而小肠移植，更是所有器官移植中最困难、患者长期存活率最低的手术。

1987年的一天深夜，一个13岁的女孩因腹腔大出血，在某医院救治，整个小肠被切除，剩下的肠子不能吻合。抬到南京总医院时，肠子是用两把血管钳夹住的。女孩的父亲恳求黎介寿，“请您把我的肠子切下来给她接一段吧！”黎介寿束手无策。那一晚，年过花甲的黎介寿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把小肠移植这个难题攻下来！

尽管黎介寿和助手们对小肠移植的难度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他们仍然没有想到，仅仅动物试验就进行了8年。1992年2月，在黎介寿的主持下，南京总医院全军普通外科研究所动物异体小肠移植实验终于获得成功，这在亚洲尚属首次。

1994年3月12日，70岁高龄的黎介寿亲自主刀，为一例患短肠综合征的患者移植了250厘米异体小肠。这一刀，打破了亚洲小肠移植零的记录，使中国医学界的器官移植技术达到了国际水平。

1996年1月19日，黎介寿再次成功进行了亚洲第2例人体异体小肠移植手术。此后，他和学生们相继开展了肝肠联合移植和亲体供肠肠移植，完成了肠功能障碍的系列研究。2003年，成功完成亚洲首例肝、肠联合移植。目前，南京总医院已成功完成了15例小肠移植，是国内完成例数最多、效果最好的医院。

黎老的眼神能给病人以温暖，这双传递温暖的慧眼却常常发现普通外科研究的“战略方向”。由于小肠及其系膜含有大量的淋巴组织，在器官移植中排异发生率最高，以及肠移植功能的恢复、感染等许多难题尚未完全攻克，小肠移植尚不能广泛应用于临床，黎介寿研究认为，人体小肠有很大的储备功能，完全可以通过普通膳食和要素饮食，增加短肠患者的残存肠管的代偿功能和营养吸收，从而脱离对静脉营养的依赖。他潜心研究，在肠功能障碍的治疗中，开创性地提出了“肠内营养为主，肠外营养为辅”的外科营养支持理念。面对这一“不可思议”的“奇谈怪论”，不少国内同行说，外科医生不好好开刀，搞什么营养支持？这是内科的事，与外科有什么关系？事实证明，黎介寿是对的。

患短肠综合征只剩下30厘米小肠的一位女患者，在黎介寿的精心治疗下，不仅依靠口服营养液和营养素恢复了健康，而且在1998年9月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孩。小肠只有28厘米的患者小朱，经过黎介寿的治疗，成为国内小肠最短、依靠口服营养液和营养素生存时间最长、生活质量最好的短肠患者。

香港一位因肠瘘在欧美多国治疗不愈、10年不出家门的患者，通过国际互联网得知黎介寿的治疗理念，来到南京总医院。经过半年精心的肠外营养治疗，康复出院。1996年，南京总医院收治了一名4个月大、伴有严重并发感染的肠瘘婴儿，孩子家长已经失去希望，黎介寿却决不放弃。当时，他已经是72岁的老人了。在治疗过程中，他不断摸索营养液运用于婴儿的最佳剂量，补盐多少，补糖多少……奇迹终于出现了！孩子治愈后，黎老抱着孩子亲了又亲。目前，南京总医院接受营养支持的临床病例已超过4.7万例，成为国内规模最大、治疗例数最多的单位，并且为全国医院培训各类人才15600多人，促进了外科营养支持在全国的应用与发展。

无私红烛

“看到学生在成长，看到事业后继有人，就像自己的科学生命在延伸。”

1968年，黎介寿被下放到安徽金寨。为了帮助老区群众解除病痛，他从当地初中生中吸收了8名弟子，从基础知识教起。这是他带出的第一批学生。

南京总医院全军普通外科研究所副所长李宁教授，是这次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的《肠功能障碍的治疗》项目带头人之一。他告诉记者，他是黎介寿院士带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1982年来到黎介寿身边，在老师的严格要求下，他潜心钻研临床医学，终于也成为全国普通外科的“大家”。他对导师充满了感恩之情。

虞文奎也是黎介寿带出来的博士研究生。2005年5月，小虞临近毕业时,黎介寿让他留在外科研究所。小虞谢绝了。细谈之后黎老得知，是小虞的家人担心部队医院调动频繁，出国或深造的机会少，已给他联系了地方一家非常有名的医院。一向不愿求人的黎介寿院士这回破例了。他多次找到主管部门，寻求解决办法，并致函南京大学，希望校方为这名学生落实编制，让其在南京总医院工作，培养军地通用人才，这在军地都没有先例。在黎介寿的努力下，事情办成了。如今，这种人才引进的新模式，已成为医院科技人才队伍建设的新亮点。

黎介寿的育才之道很有前瞻性。一天，黎介寿把博士江志伟叫到办公室，交给他一个课题：肿瘤营养研究。江志伟大惑不解，“我是外科医生，您不让我动刀，怎么让我做起肿瘤营养研究来了？”黎介寿耐心地对他说，“你好好做吧，几年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热门领域！”出于信赖，江志伟全力以赴研究课题。几年后，取得重大成果，受到医学界的高度关注。如今，江志伟在肿瘤晚期患者的营养支持方面也成为“大家”。

黎介寿常说，“看到学生在成长，看到事业后继有人，就像自己的科学生命在延伸。”

南京总医院政委陈忠良告诉记者，多年来，黎老不遗余力地将南京总医院全军普通外科研究所学科发展细化为肠外瘘、肠移植、胃肠肿瘤等12个治疗组，按每个学生的特点设计发展方向，把一大批年轻人推向前台。一些复杂、高难度手术，他常常让学生主刀，自己在一旁做助手；接到学术会议邀请，他让弟子参加；约他写的书稿，他让年轻人领衔。学生们的每一篇论文，他都仔细修改，连标点符号和错别字也不放过。

黎介寿曾担任13卷2000万字巨著《手术学全集》的总主编，出版专著8部，参与撰写著作21部，先后发表过600多篇学术论文，而经过他修改后发表的论文更有800多篇。当学生们在他指导下取得了成果，请求把他的名字署在前面时，他都坚决拒绝。

在黎介寿的眼中，人人均是可造之才。黎介寿提出了“三分治疗，七分护理”的全新理念，倡导护理人员写文章、搞科研。在黎介寿的悉心指导下，护士长倪元红把自己在营养支持护理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撰写成论文，获得了中华医学奖二等奖，成为全国护理科研工作获得的最高奖项。

黎介寿执著攀登医学高峰，更把医德修行作为终生课题。黎介寿曾拒绝过一位国外患者送的金砖，却接受了在他手中起死回生的农村妇女马秀兰亲手绣的鞋垫，上面是一对燃烧的红烛。他说，垫上它，会时刻记起病人那份朴实的感情，脚底板就会踏实，在手术台前才站得稳！

有一首歌叫《向天再借五百年》，黎介寿听了很感慨，“我不企望再活500年，只要能给我20年，我就可以为更多患者服务……”

图1：黎介寿

图2：黎介寿（左一）带教学生。

高铭华摄

图3：黎介寿（中）在手术室。高铭华摄

图4：黎介寿(右一)耐心地为小患者查看病情。 高铭华摄

图5：黎介寿院士和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科研团队。

毛剑秋摄